此话十分骇人,但叶青时已然知晓眼前这人嘴上没有把门,并不深究,含混地轻轻“嗯”了一声。
清溪调转话头:“疼不疼?”
“不疼。”叶青时摇头。他并没有说疼的权利。
清溪却已经开了袖中取来的药盒,食指蘸了些许,轻柔地点到男孩颊上。
色白如绢柔软如脂的药膏敷到伤处,竟无一丝刺痛,轻微的凉意过后脸上的红痕消失得干干净净。最清晰的反倒是女孩指尖的抚触,勾画涂抹,痒得他睫毛发颤。
叶青时忍住没动:“这是什么?”
是白灵藿,一种由白化臛蟾的毒囊碾磨出的灵药。
这种大蟾蜍是漓州特产,昼伏夜出,一身皮甲如玄铁,又奇毒无比,等闲修士碰一碰立马暴毙。臛蟾的毒囊藏在喉下,非常柔软,轻轻一碾就成了膏脂状,“臛”的本义是肉羹,用以比喻毒囊碾磨后的柔腻触感。毒囊本是剧毒,白化后却能成药,且治皮外伤的效果绝佳,烂到骨头的伤口睡前厚敷一层,次日便光洁如新。
可惜取药的效率不高,臛蟾百只里难出一只白化的,取十数只白臛蟾的毒囊才能碾出这幼童巴掌大小的一盒。
清溪收了药盒,嘴上不着四六:“是白豆沙拌白莲蓉,再添一份白砂糖,涂了保你香喷喷甜滋滋。”
叶青时不理她的屁话:“谢谢。”他猜出那盒灵药来历不凡,觉得将说的话有些伤人,迟疑许久,还是说了,“但我不值得。”
清溪倒没被伤到,只觉得这小孩心思太重,重得让人心里发酸。
她说:“世上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既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我夜里闲着拿来涂脚后跟都行。”反正她有近乎无限的时光,只要想,屠遍漓州臛蟾,总能碾出几盒来的。
“那我与脚后跟没有什么不同。”叶青时平静地说。
“……”
坏了,给这小子绕进去了!
清溪不擅口舌,只好板起脸,扯过“成年人”这一张满是破洞淅沥沥漏风漏雨的虎皮当大旗:“总之你不要多想。我年纪大,听我的。”
叶青时不同她争辩,点点头。
清溪总觉得自己仿佛无形间落了下风,但最难破解的招就是对手压根不出招,叶青时不说话,她只能拿手背尴尬地蹭蹭鼻尖:“刚才那个,是谁?为什么那么对你?”
“是我娘身边的吴嬷嬷,资历很老。她不喜欢我,时常骂我,有时会打。涟姐儿怕风怕人,住的地方不让随便靠近,我走错路遇见吴嬷嬷,她觉得我会惊到涟姐儿。”
“这……你娘也不管管。”
“我娘知道的。”叶青时面色如常,“她也不喜欢我。”
清溪一时结舌,半晌,干巴巴地安慰他:“人有百种,不喜欢子女的父母也是有的。我没有娘,磕磕巴巴也到了如今。你别太难过。”
“我不难过。”叶青时说,“谢谢。”
他郑重地向着清溪弯腰行了一礼,随后转身向外走。白灵藿的药效治几道掐伤属实大材小用,伤痕早就消得一干二净,风迎面拂过来,有些许的痒和凉,让他想起指尖轻柔点触的感觉。
叶青时脚步一顿,忽然抬手在颊上抓了一下,旋即加快脚步。
清溪五味杂陈地目送他远去,还掐着隐匿身形的诀,想起袖子里藏了个紫檀木匣,索性掏出来打开。
木匣里放了一支崭新的狼毫、一块水头尚可的玉佩,还有一只裹在油纸里的糖面塑小兔子。
想来是这个爹不亲娘不爱的男孩珍惜的宝贝。
清溪收了木匣。良久,她挠了挠头:“看来只能帮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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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唐月来携人祭祠的日子,天气却不大好,马车行到中途,一直阴阴的天开始落雨,直到众人进了祠门,雨才稍停。
祭仙门的祠以仙门为名,这回轮到的恰是供奉雪明门的雪明祠,清溪觉得十分晦气,借故远离上香的唐月来一行人,在外晃了三圈,回去时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个步骤。
奉金银香火的正厅后是一片园林,葱茏的林木投下婆娑绿影,每一根枝条上都挂着或旧或新深浅不一的红绢,隐隐约约可见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