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韧冲出之际,已经一眼看清场上局势。杀机最浓的是那鞑靼人,只见他哇哇大叫,熟铜棍舞得呼呼生响,瞄着乡民谁近就往谁面前冲。那陪同袁国兴来的两人刚被按倒在地躲过利箭,急急爬起来追随宗长,正迎头碰上鞑靼人,一合之下便先后头部遭遇闷棍,眼见不能活了,高韧眼睁睁看着已是救援不及。其次的对手,是那两个粗犷的使刀汉子,两人骑着马便往山上冲,显然马术极为娴熟。其他人,一个在救护同伴,一僧一道只是护卫中间一个年轻人,一个华服中年人远远避到人群之外,并未暴起伤人。高韧叫道:
“胡堂主你带人去挡住那鞑子!我去追那骑马的!”
胡胜大声应道:
“是!大伙跟我来!”
翻出兵刃在手,却是一支判官笔,后端是笔竿,前端是一大团黑乎乎的软毛,只是比平常用的毛笔大了数倍,也长了数倍,前端软毛似乎还是湿乎乎的,也不知平时他把兵器放在哪里。只见他飞步赶到鞑靼人面前,猱身欺进,笔竿搭在铜棍上沿棍下滑,马上就要滑到鞑靼人执棍的手上。另一只手两根手指勾起,正面戳向鞑靼人双眼。
鞑靼人被他欺到身前,铜棍施展不出,眼见黑乎乎一大团毛即将碰到手上,同时棍上亦传来一股大力,却是从未经历过这种打法,急中生智之下,双手一撤,将铜棍扔下,矮下身子双手一抱,却使出自小练习的摔跤术来。
那边高韧纵起直追,几个起落便要赶上,却见乡民中一人越众而出,正是袁章功。只见他使一根木棍,马步扎稳,木棍前伸,便往冲到前面的马腿扫去。马上骑客连忙提缰躲避,怎奈此时马儿正是上山力竭之时,后力不继,即时前腿中棍,扑地跪倒,将骑客摔下马来。而后边乡民整齐排列,丝毫不乱,此时箭已上弦,即将射出,颇见训练有素。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尖利的声音悠悠传出:
“罢了,都回来罢,去祠堂。”
声音不大,每个人却听得十分清楚。高韧长出一口气,接着大叫道:
“大家住手!张公公有令,大家住手!”
场上众人停下,只有那鞑靼人听到声音时怔了一下,却仍旧将已经抱住的胡胜向左一拧,脚步一错,一个背摔将他甩到身后。地上哎哟连声的王三顾不得痛,叽哩咕噜大声喊话,才把那合儿出叫回身边。
张公公对跪在地上的袁国兴不理不睬,回身带头往祠堂走去,瞧他那姿态,对此地似乎极为熟悉。跟随进来的众人吵吵嚷嚷,不管受伤没受伤都连忙跟上,唯恐落后一步错失良机。袁国兴从地上爬起,几掌拍打在袁文强身上解了他穴道,招呼他和乡民处理死伤者,吩咐袁章功撤了隘口防卫,一律到祠堂西侧集中,自己则跌跌撞撞追赶队伍而去。
张公公步入祠堂大厅,看着上方神像和袁氏先祖牌位,先规规矩矩走到两个神像前上香、跪拜,再看着那些牌位呆立有晌,才默默走到正中主座坐下,仍是一副冰冷的口吻,道:
“袁国兴,你安排人布置些椅子凳子,让大家都坐下。各位江湖好汉,都自我介绍一下吧。”
展飞鹰抢先道:
“张公公有礼了。本人平正公会展飞鹰,任职副会长、义堂堂主。平正公会是本地帮会,一心为朝廷出力,维护地方治安。这几位是我会副堂主胡胜、客卿高韧,其他七位都是义堂麾下弟子。我等来此,本为调查江湖传言印石湾宝藏一事,既然张公公亲自莅临,我等上下均听从公公钧旨,唯公公马首是瞻。”
展飞鹰讲完,心下不禁暗自得意。这番话自张公公出现之时起,他便在心中酝酿已久,自觉条理清晰,态度鲜明,既尊重了对方,自己也不卑不亢。不料话说完后,张公公毫无表示,低着头坐在那里,黑袍大帽中也不知他看着哪里,也不说话,也不挥手,把展飞鹰晾在当地。站在张公公旁边的施恩小声叱道:
“还不退下!其他人呢?”
展飞鹰愕然退下,其他人依次上前见礼:
“本人丐帮湘江分舵陈实华,任职传功长老,见过张公公。”
“小人王三,山西人士,哎哟哟┅┅这位是鞑靼勇士合儿出,见过张公公。”
“张公公有礼了。本人大同社护法常永根,这位是我社同恩李彪。我大同社与司礼监掌印太监刘公公颇有渊源,统道师尊道玄真人蒙刘公公引见,数次朝见当今圣上,张公公想必有所耳闻吧?”
“我兄弟俩马见义、马见利,来自陕西,见过张公公。”
只有那瘦弱公子和一僧一道,三人推让一番后,还是由公子哆哆嗦嗦地说道:
“我是┅┅张公公有礼了,我是┅┅我是伍世杰,来自杭州,这两位是┅┅这个和尚是悟能大师,这个道士是玄阳子道长。我们三个┅┅见过张公公。”
各路人马介绍已毕,张公公还是没有反应,好像睡着了一样。大家谁也不敢吭声,诺大一座大厅,除了王三不时呻吟两句,再无一人说话。终于合儿出憋不住,跳起来大声嚷嚷,王三虽觉不妥,也只得小声翻译:
“南蛮就是麻烦!快快把宝藏拿出来,大伙看一看,要分就分,要抢就抢啊!”
张公公终于开口,口气冰凉之至,全不似从人类口中发出:
“纵有宝藏,与鞑靼何干?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