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长公主,这个传闻中颇得帝王喜爱的公主。于三年前王皇后被废的前夕自请带发修行。 如今住在京中北郊的太紫观中,三年来从未见过外人也从不涉足尘世。 今日,却笼了面纱悄摸的往走进晋阳王府。 她一进府就甚为熟捻直进了晋阳王的书房,亲自取了面纱。 只见她长发如瀑,用一枚芙蓉玉簪绾了小髻,额间一点朱红,一双眼像是看尽人间苦乐,自有悲天悯人之态。 她站在尘世中,却像是早已超脱人间。 “长公主。”晋阳王欠身行礼。 “晋阳王。”长公主只是蜻蜓点水般点了点头。 “我信中所说…” “王爷信中所说的事我略知一二,我今日来不过是想劝一劝王爷,既然惠贵妃要养这宋默这孩子,王爷还是趁早放手,不要漟这趟混水。” “什么意思?” “王爷是一个外姓王,能做的就是保卫国家。宫中的内斗皇室子女王爷都不该沾染,毕竟皇室子女的牺牲都是我们自己的夙命与选择。” “宋默不过是一个孩子。” “可是这个孩子说不定会要了王爷的命。” “实不相瞒,三年前我出宫修道就是为了避祸,我母后究竟为何而死是谁逼死,我胞弟一家如何灭门我都知晓,只是我能做的只是保全自己。” “若不是念王爷少年英雄,如今朝廷除了王爷再无将领之材,今日我连这一遭都不会走。” “我劝王爷不要因为孩子可怜可爱而丢了自己的性命,这是不值得也不应该的。花朝节过后就是惠贵妃生日,届时王爷出席宫中宴饮不妨携了宋默同去,我会助王爷一把将宋默献给惠贵妃,还望王爷顺水推舟,借机消除了与惠贵妃的隔阂。” “长公主,我李晋乾认识你们兄妹二人已经十载,却是方才知晓公主是这样的为人。” 长公主不以为然,玉手纤纤握着茶盏缓言说道:“若是为人处事皆是表里如一,那在这世间还有什么趣味可言?” “可是,宋默终究是你皇兄在世上的唯一血脉,她要是落了惠贵妃之手,便是没活路了。” “晋阳王,就连我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哪里管的了她,今日我话尽于此,还往王爷思量清楚。”说完,长公主自戴了面纱,将已凉的黑茶饮尽,飘摇而去。 晋阳王坐在书房内,手中的茶水冰凉,心亦如此水,寒而彻骨。 世上的人逢高踩低,趋利避害,他向来知晓,只是他也坚信骨肉情亲,终归会在深渊之境拉上一把。 谁知道谁知道,竟是如此! 晋阳王整个人如临冰窖中,那红墙宫闱再怎么金碧辉煌,他都绝不能让宋默回去了。 “姑姑!”晋阳王本想宋默许久没有见过亲人,特让陈叔去告诉宋默长公主来的消息,望她小人儿高兴一场。 宋默亦是得了消息慌忙就往书房这边来,尚未进门,就是亲热的唤道。 “爹爹。”宋默走进了书房,只见了晋阳王,目光在房内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长公主,摇着小身子走到晋阳王身边,拉着他的衣袖抬起头看着他问道:“爹爹,姑姑呢?” 孩童目光中的期许焦急像是寒刀霜剑刺的晋阳王心里痛不堪言,他伸手将宋默揽在怀里,眼里已经含了泪。 到底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爹爹?”宋默半晌没有听到晋阳王的回答,很是不解,想要转头去看晋阳王的神色,头却被晋阳王按住不能偏转分毫。 晋阳王伸手拭了泪,这是他生平十七年来头一次哭。 却不是为了自己。 “丫头,你姑姑她观中有事,提前走了。”晋阳王哑着嗓子说道。 “哦。”宋默回,语气中难掩失落。 “但是,丫头,你姑姑带了东西给你,你瞧这是什么?”晋阳王偷摸的从腰间取了玉牌,递给宋默。 那玉牌通体雪白晶莹,触手温润,是他十五岁那年拼死收了蛮夷之地,圣上亲赐。 他日日将这玉牌带在身边,时时提醒自己不可荒废武艺兵法。 蛮夷战场上那一战,若不是他咬着牙拼着最后一股气,靠着他的□□刺穿敌军首领喷薄而出的血液略缓片刻,此怕是大周再无晋阳王。 “这是姑姑给宋默的?” “这是长公主给你的,你可要收好了。”晋阳王勉强笑着将那玉牌挂在了宋默的脖上。 “那爹爹可有代宋默谢过姑姑?” “那是自然。”晋阳王说着将宋默抱起,领了她出去。 正如长公主所说,花朝节刚过便是惠贵妃的生辰,圣上特地的备了家宴宴请皇族血脉。 彼时,晋阳王以宋默的寒疾刚愈并不适宜参加宫中宴饮为由报请圣上,却被与圣上同坐龙椅之上的惠贵妃便笑着婉转指明宋默非来不可。 大抵是宴无好宴。 家宴的当日清辰,宫中便派了华盖车马,宫女阉人,从宫中侧门缓缓而出,延绵数十里,架势比公主离宫嫁娶还要热闹许多。 晋阳自己着了一身墨色弹烟纹的衣衫,头发尽数扎起露出宽阔的额头,腰间左右两边各悬有红色流苏的白玉佩。 宋默也已经被妈妈们打扮好,红色的蜻蜓花样的緙丝衣裙,脖子上套着一枚黄澄澄的金锁,衣裙样式大坊寓意皆为上品。 “爹爹!”宋默一看到晋阳王走进一言阁,遂甜甜的唤了一声。 “丫头,来,让爹看看。”晋阳王屈身蹲下看着宋默,却摇了摇头,哄着宋默说道:“丫头,咱们换了吧。” “嗯,都听爹爹的。”宋默却是半点怒气也没有,说让换就换。 晋阳王看着宋默被赵妈妈抱去了阁内换衣服,坐在堂前的灯挂椅上静静思索。 宋默又换了一身衣衫出来,晋阳王的眼底的神色已经变了。 他冷冷的扫了一眼赵妈妈,不言语,直接从地上将宋默抱起。 “爹爹?”宋默有些不解。 “王爷,郡主的披风。”赵妈妈像是突然醒了神,从衣柜里忙拿了宋默大红色的披风递给晋阳王。 晋阳王心底冷笑,面上依旧不露半点声色,他看着妈妈将宋默的披风系好,抱着宋默走出门去。 父女二人在前,一众仆从在后。 “爹爹。”宋默抬起小小的下巴看着晋阳王的脸问道:“我穿的这一身衣裳是不是不妥?” 晋阳王听了点了点头,说道:“确实不妥,你还在热孝,却穿了红衣,到了宫中他们就说你不孝。” “可是爹爹,我若是不穿红衣,穿的太过素净,他们又会说我不尊重惠贵妃,在她生辰还穿的跟发丧似的。” “所以,宫里头的人都在等着看咱们父女两个的笑话。” “爹爹一定有法子让他们没有机会看咱们的笑话对不对?” 晋阳王气定神闲的微微一笑说道:“那是当然。丫头,跟着你爹,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欺负你的份。” “我可不喜欢欺负人。”宋默波浪鼓似的摇了摇头。 “爹跟你说,不可以无故欺负别人,但是李训言可以欺负,那孩子欺负起来最是好玩,等我们从宫中回来了,爹告诉你怎么欺负他。” “爹爹坏。” “你爹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父女两一面说一面出府,看着这样华贵的马车,宋默突然揪了揪晋阳王的领口。 “怎么了?”晋阳王问。 “爹爹,宋默在想,若是爹爹没有养宋默,就会安宁很多。” “丫头,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你还记得那日花朝节咱们上街玩时你跟爹爹说过什么吗?” “我跟爹爹说,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对,爹爹跟丫头早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有什么事咱们一起面对。” “那么现在爹爹问丫头,去宫中见惠贵妃,丫头怕吗?” 宋默听了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有爹爹在宋默不怕。” “这才是爹爹的好闺女,纵使她惠贵妃再怎么权势涛天,只要是我晋阳王想护住的人,我都不会让她如愿”晋阳王说完将宋默递给陈叔,独自上马。 他坐在马上,眉宇轩昂,不管是多么艰难的处境,他依旧朗朗而笑。 他对着宋默伸出手,豪阔的说道: “丫头,来跟着爹爹,看看这九重宫阙,谁有本事能拦住我们父女二人。” 宋默看着晋阳王,看着他目中的笑意和笃定让他整个人像是长空之鹰,翱翔九天之上,击碎万里层云。 多年之后,长大的宋默一直想,是不是正是因为儿时记忆里这句话,让晋阳王在她心中成了这世上最可靠的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