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般琉璃透亮,干净的让人心寒。
林仪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踏足的范围已经越过了人与人交往之间的安全距离。
几乎是瞬间,青年的手一紧一松。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缓慢放下手中佩剑,沉稳的接过那杯微绿的茶汤。
茶汤上还冒着氤氲成雾,触及杯壁却是一阵寒凉。
陈宛回过神来,看见少年微微倾身,手指按住了身旁佩剑的剑鞘。
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自己千算万算,还是小瞧了他?
“阿宛怎么把佩剑带来了。王宫禁刀剑,小心些,切莫叫人发觉。”
那双鹿眸不带半点恶意,它主人的手却轻巧自然的把剑带离了陈宛身边。
青年眼睫一颤,下意识按住剑柄,转腕一抽。
“铮——”
刹那之间,银芒自鞘中闪现,灵蛇吐信直取少年胸膛。
隔着三尺青锋,陈宛依稀瞧见了对面那人微微歪着的头。他脸上仍旧是对自己按住剑柄的迷惑。
风声飒飒,推着摇摇欲摧的花瓣迎上剑锋。纤薄的绯红化做两瓣,一上一下,坠进那杯茶汤之中,晕开轻细波澜。
隔着百米,也有水波一圈又一圈,倒影出少年的脸。
“兄长,你竟然!”
司鸿乔站在殿门口,一双眼圆瞪,喘息未定。
殿内杂乱无章,有兵戈具利的士兵,有歪斜吐血的父王,更有一脸骄矜却试图戴上冕旒的兄长。
司鸿乔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切。
他以为兄长最多也只是觊觎王位对他不假辞色。谁能预料到,兄长竟然丧心病狂到弑父杀君!
生养的父亲都逃不过兄长的毒手,他能吗?
许是少年都对恶意特别敏感,每每察觉,大差不离。
司鸿乔注意到了兄长从忌惮再到不屑的目光。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的,是不加掩饰的杀意。
刹那,司鸿乔释然了。
他是人,和一个狼子野心的畜生有什么好说的呢?乌鸦尚且反哺,而他只配食腐。
他扬眉一笑,步步逼进。
“司鸿络。看来今日,你是非杀我不可了。”
“谁让你得了父王青眼。你千不该万不该,肖想孤的王位。只是可惜了支持你的大臣们。”
眼睛一转,司鸿络拖长了调子,“哦~真是可惜。忘了你没有人支持呢!”
只可惜,年仅十二的司鸿乔虽然活泼,性子却是个耐得住的。听了讽刺也不急不恼,盘算着表兄赶来的时间,握紧了手里头的香囊。
“如此…王弟你猜猜,孤要是说你死于宫侍逃命之中,五年,不三年之后,可还有人记得你?”
司鸿络下意识摸向腰侧却摸了个空,别扭一瞬,拔出身旁亲兵的佩剑,步步向前。
“清君侧!”
一声大吼震的司鸿络一愣,刀剑相接的铮鸣叠加在一起,教他辨不清交战的范围。肉眼可见的是,身旁那位北家军的统帅按住剑柄瞬间紧张。
“来者”不是他司鸿络的势力!
额角青筋跳动,司鸿络也顾不上玩什么猫抓老鼠的游戏了。大步上前,一剑刺去。
“珰!”
一只碧绿色的羽箭迎上剑锋,一触便崩了百炼的宝剑。
“哈,清君侧清的是奸臣,他配么。你莫乱喊,坏了你师父的名头还算小事,要是连累了林先生,我可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来人驾着匹高头大马,嬉笑怒骂间依稀可见旧时风流,三言两语训的方修名一脸羞愧。
此人正是被林仪派给了扶司舟的许恪。
司鸿乔瞬间眼神大亮,跨步向前,竟也叫他找着了破绽狠狠扎了司鸿络几簪子。
“这小公子还有几分血性。”方修名应和了声,提着弓扬眉。
林先生借他弓时,特意嘱咐了声保护司鸿乔。他原还有点不解,如今一看,的确是比司鸿络那个混账好的多。
两员虎将就这么谈笑着,一路杀到了两位公子面前。
有了方修名的照应,司鸿乔早就抢过了司鸿络手里的剑,实现了反杀。如今少年满脸是血,双眼仍旧是亮亮的。
“二位是林先生派来的?林先生当真料事如神。”
话音没落,司鸿络狰狞着大笑:“那他也没料到…自己会…死在好友手里吧?呃哈哈哈哈……”
司鸿乔呆立当场,一剑刺穿了司鸿络的胸膛。
“不好,快走!”
司鸿乔一脸焦急,提起袍就要跑过去。半路中,被许恪一把捞到马上。
“你急什么。你以为我们是怎么进的皇宫的。”许恪好笑的拍了拍少年郎,“先生早就知道司鸿络动向有异,这才借了那个扶奉常的力。”
“如今整个王宫都在那扶奉常的掌控之下哩,林先生怎么可能会有事。”
司鸿乔一听,松了口气。
蓦然间,他想起了殿内的场景,又皱起眉头:“不对,司鸿络的鹰犬……还少了一个人!”
“谁?”
“陈宛。”
那个和林先生私交甚好的人!
林先生策略周全,拣才极准,纵然武功也厉害,但为了纯善,从不对自己人设防。
如今……
只希望林先生能撑到他们前来救援。
到了地方,一行人心头咯噔一声。那座小院的院门大开着,里头静悄悄的,听不见半点琴声。
司鸿乔忍不住抽噎哽在喉口。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姿态,只知道自己应当上去查看,却又怕看见血流成河的场景。他放轻步子,一点点的蹭到大门边,扒拉着门探头瞧。
浅绯色一点一点的往外晕开直至填满整个花瓣。一束束的花朵充斥枝头,瓣瓣飘摇,落到一柄长剑上。
三尺青锋上染了血,却轻柔的接稳调皮的花。
一转,一甩。
血红的花扬起,悠悠盖住地上人未合的眼睛。
古琴破碎,玉弦四散。
庭院中最后站着的人……
着青衣,散长发,眉染笑,步从容。
霞辉撕破墨帘照射下来,轻柔吻在那琉璃般的琥珀上。
万物钟情于他而臣服。
纵魍魉披皮,难媲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