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盒子边上有一个小铜扣子,周析一手递给了春生,一手将盒子打开。
木盒里面平放着一个素白小荷包,荷包上面有宝蓝刺绣绣着双龙出海,绣工十分精致仔细。
一旁的春生垂着头,那湿了水的小帕子小心翼翼地将周析掌中的早已发黑的血渍擦掉,然后才开始上药。
这四道伤痕入肉不浅,周析张开手掌的时候,中间有几处还再次撕裂开来,一点点血珠又开始沁出。
就像蜈蚣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吐血。
除去医馆里头那些见惯血肉模糊的,但凡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见到这样情景,起码也该皱一皱眉。
但是春生没有,周析也没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双手交叉抱着刀坐在那桃花树下一块石头上的段名生也没有。
周析面不改色地先将小荷包取出放在自己衣摆上。
又将木盒子两边摊开摊平,然后反过来,放在自己身边石阶上。
木盒子变成了一块四方木盘,周析又一手将荷包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地倒在木盘旁边。
只是一堆形态各异颜色不一的小石头。
周析先将里头一些较小的碎石挑出来,然后放在木盘另一边。
他开始自言自语道:“高阳七国,各行内政。覃国内政太史卿士四司三事,再有直属三军,但是内外朝廷,说白了,就是掌握在两批人手中,一是大王身边那三位,二是朝廷外的两大族。”
春生没有抬头。
段名生也没有抬头。
周析也无所谓,侧着身子,面对着木盘,一手还留在身后,一手攥着几颗鹅卵石。
他偏了偏头,面无表情地又说:“那三位拿捏着的,是覃王的决策,两大族,紧握着的是覃国的势力,还有实力。储君之位的争斗,其实说到底,就是对这两边支持的争夺,但是又要注意过犹不及...不然钟平侯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了。”
周析说的很慢,每说一句话,甚至都停下来,想半天,才继续下一句。
他说完之后,先回头看了春生一眼,又瞧了段名生一眼,没有人理他。
他却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说道:“嗯,听懂了。”
然后他挑了三块最光滑圆润的鹅卵石放到木盘上方,又挑了两颗带着棱角的石子放在木盘下方,最后才将方才那堆碎石撒在两者中间。
周析分别指了指上面的三块鹅卵石,继续说:“淄亭李叔沉,唐岳何隐宽,长白孟鹤山。江中八门其三,早年辅助覃王打江山,后来安定了,虽说不再辅政,但是覃王所有的决策,都会去问他们意见,甚至连国相都没有设立。”
“淄亭伺钟平,唐岳持中籍,长白保门清,”
“淄亭李氏,动不了,”周析将中间那颗鹅卵石放到左上角,食指中指一下一下点在剩下两块鹅卵石上,又说,“长白孟氏,出了名的明哲保身,早就离朝廷离的远远的,也动不了。那就剩下唐岳何氏...”
周析说到这里,却忽然执拗地摇了摇头,将那三块石子都扫下木盘,又说道:“不过这些老头子,都不好弄,算了算了...”
“周析。”段名生终于忍不住,沉声地喊了一句。
“那就剩下两大族了,”周析根本没有理会段名生,继续认认真真地说着,“你看啊,中间这些碎石,就是朝廷里头的人,可是他们说到底,除了元茂荣司寇,娄珍娄司空,还有太史寮和卿士寮里自家门高的那几位,其余的都是从姜氏和余氏里头出去的。这些氏族跟八门不同,没那么多讲究,他们选主就跟买卖似的,就是看谁更有希望做到那位子上...”
周析似乎有些越说越急:“当年钟平侯就是能得到这两家的支持,但是现在钟平侯不在了,他们自然也要重新考虑,在子誉和太子之间,该选择谁...”
“周析。”段名生再次喝道。
“我没说完,你先听我说,”周析固执地摇头,目光一直死死地盯在木盘上,又拿过五颗较大的石子,放在木盘四周,继续着急说道,“除了汝平里头,还得看外面,你看啊,彰国是支持钟平侯的,现在自然也会支持子誉...”
谁知周析刚说出“子誉”两个字,忽然长袖用力在木盘上一甩!
石子在半空散开。
然后又噼里啪啦地一颗接着一颗落在地上。
月光刚刚从一朵浓云后照出来,不偏不倚,落在了周析身边。
春生没有丝毫反应,似乎外界一切都与他无关,他还是垂着头,仔细地正用纱布给周析包扎着伤口。
段名生也还是保持着一个动作,双手抱着那把用粗布包捆起来的长刀,坐在石头上。
一阵晚风吹来,将几瓣桃花瓣吹落在地,然后又吹起,飘到周析身边。
许久后,周析才半转身,对春生疲倦吩咐道:“去把孟婆引点了。”
春生点点头,起身便往里走去。
周析一直垂着眼帘看着月光照下来的那寸地方。
“我今天,见了齐胤锡。”周析有气无力地说。
段名生淡然回道:“我知道。”
周析将那被春生包扎得整整齐齐的手拿到自己面前,左右翻了两遍,忽然苦笑两声。
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双眼早已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