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是寒夜冰冷的土地,正撞上对面那双火把般的眼睛。她这一生太冷清了,她需要这温暖,于是她紧紧拥住这温暖,不再怕了。
当两个人真的在一起了,熟练的也不再熟练了,生涩的也不再生涩了,一起跌入了万丈深渊。
次日早晨,她醒得很晚。她觉得太阳已烤在脸上许久,睁开眼,才发现,这床是照不到太阳的。正对上皇上灼灼的目光,这才了解到这灼烤的所在,想起昨夜种种,更是羞极了,把头缩进被子里,怎么都不肯出来了。过一会,却从被尾探出半截脑袋。皇上不禁被她的孩子气逗乐,捉弄似地扯了被子,看她慌乱。这下尴尬了,淡粉色的床单中央一抹血红,如一朵殷红的小花。如同一片潋滟桃花间谁家女孩被桃枝刺破的指尖。又像是万株盛放的桃树中间,误开了一小朵红梅。
她觉得身体僵冷下来,全然忘了扯被子遮挡身体或床上那抹血迹,只觉惊溃。这才蓦地想起之前听宫娥们谈论,女子只有初夜才会留下血印。目前,她的身份是云锦。云锦已入宫六年,之前早已蒙受圣宠,如今这滴处子血该作何解释。皇上一定知道她不是云锦了。
如今最好的办法是装作不知情,她故作镇定地裹了件轻绸寝衣,克制住颤抖的手指,故作熟练地为皇上更衣。皇上的表情,倒不见多少波澜,还是温柔地看着她。她心里舒了一口气。
皇上走后,她站在铜镜前,心里慌张极了,突然看自己眉眼也不似云锦,嘴唇也不像,哪哪都不像。看镜里的自己贼眉鼠眼,自己可不就是个贼么,窃了别人的身份,窃了别人的荣华,还有别人的夫君。她慌乱地找了一块暗红的麻布,匆匆掩了那面镜,不想再映射自己内心的空虚。
永璜终于摸到皇城根,京城如今也已是暖春。他见街市琳琅满目的布料、首饰,想象叶瑟穿戴它们的样子,怎样都好看。可他什么都未买。他要为她选一件别致的礼物。他寻到乡郊一片桃花林尽头一家酒铺,“店家,可有桃花酿?”
店主见他器宇轩昂,衣着不凡,唯唯诺诺答:“回公子。桃花酿是本店特色,只是今春桃花不过开了十日而已。桃花酿还未入酒味,仅有桃花的芳馥,酒味却未酵好,极淡呢。”
花香浓,酒味淡,不正适合她么,“那姑娘家饮是不是正合适?”
“那倒是”,店家喜笑,“不过,姑娘家最好还是不要饮酒。”
“她可不是一般的姑娘”,永璜忙答,嘴角不觉扬起一抹甜蜜的笑意。永璜携了三坛清淡桃花酿,复上马向紫禁城奔去。这可是今春第一株桃花所酿,如同他对她初酿的情谊,一样醇美甘甜。
午后,皇上又来了。昨夜种种,一上午都萦绕她心田,挥之不去,她依然不能正视皇上,浅笑请安后,便借故去赏花,又唤言蹊来研磨。
言蹊熟练地在砚上打着圈儿,轻重快慢分寸极准。弘历纳闷一个宫女怎惯常会研墨。却见言蹊停了,便问:“这些墨可不够。”
“墨越现成,越有光彩。皇上边写,奴婢现磨。”说着沥一层薄水珠匀在砚台。常写字的人都明白,研磨喜稠不喜稀。因浓稠的可变为稀淡,但若一开始水便加多了,一定毁了整盘墨。他曾多少次见嫔妃们将一盘上好的墨泼得稀散。不觉惊叹她手上的分寸感,“你常写字?”
言蹊忆起父亲为官时,常与幕僚闲聚。自己自少时便立于旁侧研墨,顺便让各种政见塞满自己耳朵,长期耳濡目染,她对政治也总有独到见解。但自她逃了秀女选拔,连累父亲毁了仕途,便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如今,她自不能说,“没有,只是猜想该是如此。”弘历将信将疑点头,继续写字。
言蹊却偷偷凝望了皇上一眼。如果当初自己不逃,或许如今也是嫔妃中的一个了吧。如今也该这般为皇上研墨吧。有时,命运真是捉弄人。绕了几个圈子,还是遇见。随即,她紧掐自己掌心,怪自己胡思乱想,然后极力回想清晏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