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傍晚风习习而来,凉爽又干净。
沈原坐在游廊下,呆呆瞧着院子上的那片天空。若儿细心地替他披上厚实的大氅“公子外面起了风。您都在这坐了快一个时辰要不咱们还是回房去吧。”
“无妨。”沈原摇头,安抚着担心万分的小厮,“我又不是纸做的不会被这风吹散。”
“我只是,只是想久违地看看京都的天空。”他唇边有苦意,“早些年,明知星辰璀璨却不得见,终究有些遗憾。”
若儿年纪只知道沈原是苏大人从外地接回来的小公子,并不知晓他曾在画舫做过伶人,当即疑惑道,“公子这话小的听不太懂。咱们头顶的天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都只有一个月亮。”
若儿挠头,“再说了,这星星每夜都有公子若是遗憾以后让大人每晚陪着您多瞧瞧。”
小厮嘿嘿一笑“您还不知道吧,我们大人夜观星辰功夫十分了得。当年驱除边疆敌贼,若非大人英勇,以文官之身率兵在不辩方向的沙漠中连夜奇袭,哪里能有今日之祥和。”
“她还打过仗?”沈原暗暗惊诧。她身上书卷气重一点都不像那些从战场回来的人。
若儿点头,“大人可是一位传奇女子。公子若是想听,小的从头给您讲。”
不等沈原颔首。
小厮眼中崇拜,早就迫不及待的开了口,“这话还得从大人成为内舍生后说起。”
“公子也知,我们大人本就是重情重义之人。当年为报恩,救下太傅之子时就被废了右臂。”
“你说得是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八年前。”若儿双手替沈原奉上一杯温茶暖身,“小的还记得那年凤平出了山洪,死了不少人。”
八年前?
沈原眉心几跳,当年那个黑衣人是苏锦?
她不是书生么,怎得会一身武艺。
“寻常人有此一遭,必然会以恩怨两清为名,与后来下了大狱的太傅划清界限。”
若儿叹道,“可大人不肯,从北凉回来的第二日,便去清凉峰寻了礼佛的圣驾。”
“她去寻了陛下?”
想当年,他在百花节被顾执设计,之后便是得了四雅公子之名,也没能挽回娘的声名。
只一句“亲子尚且生而不教,更何况天下学子乎。”
堂堂太傅,竟是被那些过往教导过的学子逼得无路可走,更有许昌这一小人,无故污蔑。
就连陛下,竟也信了那些无稽之谈。
沈府几乎一夜之间便成了众矢之的。
小厮顿住,压低了声,“听闻大人本就是状元之才,就因早前告过御状,被五皇女暗中使了手段。”
“公子,您想想。我们大人本就被废了右手,她可是书生娘子啊。又该如何应对春试。”
若儿连连叹息,“要不是大人心性坚韧,咬着牙学会了左手习字。如何能进得了殿试。”
“可是,我看她右手如今也”质疑在出口前停住。
想起与她一起用饭时,苏锦微抖的手。虽只瞧见了一眼,就被她用衣袖盖住大半。
可她似乎,真的不怎么用右手。
腔子里的心似是被人狠狠按进了冰凉的湖水,疼得喘不上气。
他到底害了多少人。
小厮还在喋喋不休,说着苏锦一介文人被赶去边疆送死,又是如何旗开得胜,成了大晋传奇。
轻轻放下握在手心的杯盏,沈原垂眸,“若儿。”
“劳烦你替我跑一趟书房,告诉苏大人。”
他微微抿唇,“明日,不见不散。”
“嗳!小的这就去。公子,小的先扶您回卧房。”
若儿面上欢喜,他就说,这世间的郎君,没有哪个听了大人的事迹不心动的。
这一夜,沈原依旧无眠。
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
过了午时,苏锦如约遣人来请。
青山书院还是老样子,山门巍峨。
沈原带了帷帽,跟在苏锦身后,一步一步朝里走去。
沈府昔日里的庭院还留着,却也只有庭院。
苏锦悄悄打量了站在身侧发呆的郎君,轻纱覆面,遮住了几多愁。
她心中亦是感慨良多。
他太过安静。
苏锦倒宁愿他哭一哭,也总比闷在心里要强上许多。
“大人。”沈原站了一会,转头歉意地与她笑笑,“我想去当年娘和爹卧房的地方瞧瞧。”
刚刚迈开的脚步一顿,苏锦会意停住,“让若儿陪你去吧,这里毕竟已是书院。”
月白的衣衫被风轻轻吹起,那背影远远望去,单薄又无依。
苏锦黛眉紧蹙,招来随侍的婢子嘱咐了几句。
过往清幽的卧房早就被大火烧得干净。
沈原怔怔地跪在那一片新种的花草前,眼前的景色一换再换,都是他那最为开怀的少年时光。
要是时光能重回该多好。
这样,他就能提醒母亲不要为许昌那人模狗样的东西求情。
也不会因为他,被迫参与太女之争,而被天家算计。
眼窝已然酸涩,泪珠却倔强地不肯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