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年纪比她们都要小,也这么缺男人?竟然连个乞丐都不放过,简直受宠若惊呐!”小乞丐轻飘飘的一句,伤人如针刺一般。 素衣脚下猛顿,一脸莫名地看着他。这乞丐,不仅懒,还毒舌。 “我只是想多个家人。”素衣神色黯淡了些,只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小乞丐想,若他真是个乞丐,大概会因为这句话而灵魂震荡。可即便不是,也使得他不由得心下一悸。 家人,这真是世间最温暖不过的词汇。 可是小乞丐原本就打算赖在村长身边。给人做相公,这事儿他还从来没想过。更何况还是区区一村姑? “我会待你好的,别的不敢保证,但却能让你以后每顿都能吃饱饭,每天都有干净的衣服穿……”素衣还是把他当作真正的乞丐哄。 小乞丐算是明白了,无论是枣子核村长还是眼前这个小村姑,诱拐人口的本事那都是一脉相承的。 不过他还是不打算跟她走。于是他翻了个身,面向着正疾步赶来的村长道: “比起做你的家人,我更乐意做村长家的人。” 素衣也看着村长的方向:“村长家有儿有女,女儿也早已成了亲,实没有你的位置。就算耍赖,村长还是会把你送出去的。” 这时村长也恰巧走近,他横在素衣和小乞丐中间,不知是为了挡住素衣看小乞丐,还是挡住小乞丐看素衣。 “杜家丫头(素衣跟她娘姓,庄父算上门女婿。)也好奇这真正的乞丐长什么样是不是?毕意以前只能在你爹给大家伙儿讲的故事里才能够听到勒。 这乞儿是我们在回来的路上意外捡来的,虽瘦小却难得有几分灵性,又想到鬼巫大人这么多年也没收个徒弟,把他送过去或许合适。”枣子核村长说话向来比较含蓄,小姑娘脸皮子薄,他就尽可能顾全。 “鬼巫大人?”素衣小声嘀咕,脸色却变了变,有些怯怯的。 这村子里的鬼巫,名叫霊,因为脸上纹满了各种各样的图腾,又皆天生无发,穿的衣服更是奇怪,故而无人知道他究竟是男是女,甚至活了多大岁数? 鬼巫霊,在村民们的心中是神灵在人间的使者,地位崇高无比。但却没有人想要受其衣钵做下一任的鬼巫,因为鬼巫不仅要将自己的灵魂献祭出去与鬼神相通,还要远离家人,此生不得嫁娶。可以说,鬼巫的结局都不太好。 素衣五岁时曾大病过一场,得益于鬼巫霊的救治,方才好转。鬼巫霊摩挲着她的额头很有些不舍,甚至喉咙里咕哝咕哝响。庄父凑近了听,竟听他反反复复说: “这女娃身有混沌之气,若毁其六根,封六感,可成圣巫啊……” 吓得庄父当场摔了一个大屁股蹲儿,接着赶忙爬起来翻箱倒柜找出家中所有好物,全部奉给鬼巫霊,只求他放过素衣。 很快,这事儿就在村子里传了个遍。自此,别说素衣的父母,就是其他村民,一看见鬼巫霊便赶忙将自己的小儿藏起来,生怕也被惦记上了。 枣子核村长算是打蛇打到了七寸。素衣怎么敢跟鬼巫霊抢人呢? 可是这时,原本烂泥一般的小乞丐却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 “小村姑,你家在哪儿?我跟你走。” 小乞丐虽生于西北长于西北,可这南地的蛊和巫却是听了不少。以前他天不怕地不怕阎王佬子头上都敢踩两脚,可自从在天府蜀地被一些死物折腾得几乎去了半条小命,倒难得生出了些敬畏之心。 若真被送到那个什么鬼巫大人身边,他怕他剩下的半条小命也要丢了。到时他那威风八面的老子娘怕是受不住。 “啊?”素衣半张着小嘴儿,不明白这人怎么转瞬间就改了主意,还有他好像比她想像中的要高出许多,有一股子凌人气势。 枣子核村长却伸手将小乞丐往别处推搡,嘴里直嚷嚷道: “杜家丫头可不缺好男,我家老三都等了多少年?要是被你一个臭乞丐半路拦截了去,回来还不得闹腾?” 若在平时,有人敢像村长这般在小乞丐身上动手动脚,哪怕就是碰一个手指头,断手断脚都是有可能的。可这时,小乞丐不仅不见生气反而莫名乐了,唇角露出几丝邪佞。若有熟悉他的人在场,定然浑身打个冷颤,知道他骨子里的那些恶劣因子准是又要复苏了。 “喂!小村姑。你还要不要我?不要也不行了,因为我突然觉得你好像也不那么丑。” 小村姑素衣轻蹙眉头,并没有回应他。 诚如赤凤所说,这般鬼怪的小乞丐,就算她领回去了,怕也难以‘养得家,教得好’。 “你个臭乞丐,你……”枣子核村长正欲张嘴就骂,不知何时村长夫人竟也走了过来。她一手揪住村长的耳朵,拧了大半个圈,疼得村长瞬间松开了小乞丐,连连痛呼: “疼疼疼……” “人家小年轻的事,要你一个糟老头子操心?出去了大半年,甩下一屋子儿女、一大摊子农事给我,你可关心关心我?关心关心你刚出生的小外孙……”村长夫人几乎将村长整个人都提溜起来,吵吵嚷嚷中已大步朝着自家屋舍而去。 枣子核村长这会儿别说素衣和小乞丐,怕是连自己姓甚名谁都顾不得了。 另一头,素衣也不声不响地牵起了小乞丐的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牵小乞丐的手,更不知道牵的到底是怎样一只手。 再说了,有西北一害之称的小乞丐,又岂是个任人随便牵的主儿?他本能地挣开,但看见素衣一双眼睛里包满了泪,然后啪嗒啪嗒往下掉,又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手塞回来…… 可是经过这么一折腾素衣却率先回过神来,她仰起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哑声道: “我拿你当弟弟的。”然后就捂着嘴跑了。 小乞丐一边在后面追,一边火冒三丈: “鄙等村姑,你他娘的哪只眼睛看见爷看上你啦?爷身边端洗脚水的都比你俊……” 缓了一缓,他又道: “弟弟?咱俩谁大谁小还说不一定呢……” 等进了素衣家的篱笆小院,他环视一周嫌弃地哼了哼,突然又一本正经地问: “诶,小村姑,你今年究竟多大?” 素衣忍了忍,但也答道: “等过年的时候就十五了。” 小乞丐有点意外,但很快遮掩过去,歪着脖子假装得意: “我比你大,叫哥哥!” 他才不会让这个小村姑知道,其实他可能大概要比她小上一两个月。 ‘才小一两个月而已,算不得数。再说,我比她高多了,南方的女儿可真是矮啊,特别是这个村子,男女老少俱矮,看她这样子以后怕是也不会再长了,啧啧,小短腿真可怜……’ 在其摇头晃脑各种唏嘘的时候,素衣回了屋子又迅速出来,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小提篮。 小提篮是用鸡血藤编织而成,暗紫的色泽,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淡淡的油光。里面叠放着一套半新的男式褐衣,大*麻织的粗布,耐磨经脏。 “屋后石山上有一股山泉水,流经咱们家时,在灶房后面形成了一个小瀑布。以往春夏,阿爹和哥哥都是在那儿沐浴的,你也去那儿洗洗,这是换洗衣物。”素衣将小提篮塞到小乞丐手里,一同塞过来的还有一块灰不溜秋却散发着淡淡清香味的自制香胰子。 小乞丐眸色黑沉,又将小提篮和香胰子推拒回去: “不洗!” 素衣用纤细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揉着眉: “不洗,今夜就睡院子里吧。时值夏末,夜里倒也凉不着你。” 话虽是这么说,可素衣一双仍有些湿漉漉的杏眼却朝院中四角张望,面上隐有忧虑。 小乞丐疑惑,也顺着她的方向瞧。 这一瞧不打紧,小乞丐却是瞬间全身汗毛倒竖,上牙打着下牙,讪讪道: “我洗,保证洗得干干净净。” 原来院中四角的阴影里皆是各种各样,或颜色鲜亮或丑陋不堪的虫子爬来爬去。数量之多,大的足有核桃那般大……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啊?那些虫子他一个都不认识。 “洗好了,就吃饭。” 素衣还是那般温柔小意,倒真像个体贴的好姐姐。 小乞丐愣愣地接过素衣重新递过来的小提篮,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这个问题,小乞丐在洗去脸上的易容,擦掉浑身的涂料后,仍然没有想明白。西北民风彪悍,西北人却天性耿直,心眼子不多。素衣这号的,他还从来没遇到过。 素衣给他的褐衣穿在身上长短虽合适,却过于宽大了些,走起路来晃晃悠悠。 这是素衣第一次看见有人能把粗布短褐穿出锦袍才有英姿倜傥,再往上看一看小乞丐的那张脸,她忽而愣住了,一动不动。 小乞丐唇边带着讥讽,仿佛能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猜个七七八八。 可是素衣却并未如他所愿,而是转身朝篱笆门外跑去。 等她跑到篱笆门边,先是朝门前小路两头望了望,见无人,再退了回来,又迅速关上篱笆门。 紧接着,她又扯着小乞丐的袖子把他拽进屋,关上门,锁住窗。 “诶,小村姑,你干什么呢?”小乞丐莫名其妙。 素衣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嘘’了一声,压着嗓子小声道: “一个月内都不能让她们看见你,不然会来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