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 厅内正相谈甚欢,不,准确的说,是崔家主满面带笑,另一个虽然言辞恳切,但面色仍是淡淡的,只是这淡却更令崔轻昙满意,她这崔家毕竟也是书香门第,来个趋炎附势阿谀奉承的小人做媳妇有什么意思,说出去平白掉了身家,那散发着铜臭的商贩想入她家的门,也得看她乐不乐意。 何况,那苏瑜又是一副清逸的长相和人品,完全符合崔轻昙对读书人的期望,若不是苏瑜身份到底差了些,虽是才女,但未来是否能一飞冲天,还是个未知数,崔轻昙不愿如此随便的在她身上下重金,所以还需再看看以后。 崔轻昙一转眼,发现只有安管家进来了,顿时眼神便暗了下来,却还是笑着道:“看来小儿面皮薄,雪敏还要再等等,也许正准备着呢。” 她一个眼神,安管家也明白了,但明白归明白,那字条是递还是不递呢,安管家忽然觉得手心里的字条有些烫手。 崔轻昙发现这个一向机灵的管家怎么木讷起来了,干站着,连句回话也不会说。 那苏雪敏却是很敏锐的,她目光在主仆两人脸上游移一圈,心下便有了些判断,看来那崔五是不肯出来见她了,说不遗憾是假的,否则她也不会在崔轻昙说要喊出那人的时候沉默了。 她家是寒门,姐妹众多,资源有限,而这个时候有人愿意资助她,怎能不令她心动?至于那送上门的夫郎,她也没有拒绝,人要有舍,才有得,她苏瑜有才华,有抱负,娶谁不是娶?大女儿志在四方,怎能囿于儿女情长,她心知自己想要什么,感情不是没有,只是放在最末,她也知道自己有些冷血,但她可以保证,绝不会辜负对方,她可以不纳其他夫郎,可以做到与他相敬如宾,只要他不要阻碍她向前的脚步就好。 只是当她知道他想要推迟这桩婚事是因为想读书的时候,心里忽然不平静了起来,仿若掉入了一颗小石头,鬼使神差之下竟将自己的书送给了他,苏瑜对这个举动没什么可后悔的,即使那些书是她一贯珍藏的,但给了就是给了,没什么好后悔的,就是不知道那个崔五是否会如他所说去看。 这样一想,又忽然有了点莫名的期待。 只是,现在看来恐怕是她想多了吧,连面都不愿见,怕也没动一页她送的书册吧。 崔轻昙还待说些什么,却只见苏瑜一笑,起身拱手道:“是瑜叨扰太久了,想来现在也不早了,改日晚辈再来拜访。”她拱拱手,便起身。 如此识情识趣的年轻人令崔轻昙心中大为满意,心念一转,忽然又道:“这么迟了,雪敏也别走了,留下来用个便饭,正好与我一同论文谈学,我这儿可是好久没遇着过像你这么有文采的书生了,可得好好说说。” 苏瑜赶紧摇头,露出一丝受宠若惊的笑容,道:“哪里,是雪敏要好好向您讨教一番,早听说您文章做得好,正想向您讨教,可不碰上时候了?” 主客两人相视一笑,更显得惺惺相惜之感,一边的安管家松了口气,将袖口的字条又推了回去。 凤栩重文轻武之风虽说本朝尤盛,但却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从前两代皇帝那儿便有了,本朝更是将圣人之言推崇到了极高的地步,虽说还保留有诗词歌赋,但这些方面占比已经开始下降了,如果崔玉是从清朝穿越过来的话,应该能认出这是八股的起势,崔轻昙也正是靠写这种文章,才捞得个举人,苏瑜这一拍,可不正好拍在了她的得意处。 崔轻昙嘴角的微笑更亲善了些,她当即吩咐管家准备酒食,而后继续与苏瑜交谈,被转移了注意力的苏瑜没发现,那仍维持着半躬姿势的管家眼里闪过的一丝诧异,她看向自家主子:这……究竟在打的什么主意。 管家下去后,很快便派人端上饭食,两人边喝边说话,苏瑜喝了两口酒,意态便有些疏狂了,只是仍保持着灵台清明,没有做出什么不当的言行,耳里听着,嘴角笑着,心里却是不以为意的,她是个真正的聪明人,知道那高高在上的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奉承的话也恰到好处,不过分不疏远,这样既令对方觉得开心,最重要的是,能保全自己的尊严。 苏瑜半掩着口饮下酒,眼角却朝窗下一瞥,果然,有几缕发丝贴在了窗棂上,花枝掩映下,还是能看见那儿站着一个人,从她的角度,仅仅能看见少许颊边的肌肤——那个人在看向这边。 苏瑜顿了一下,将手中酒杯放下,看向对面仍然说笑的崔家家主,她似乎并未发现那里站着一个人,可是,以崔轻昙的位置,应该更容易看见啊,苏瑜没有直接点出,而是装作不知的继续吃喝,用余光观察那处窗台,这一看,又发现了不同,安管家靛青的衣角也出现在不远处,低眉垂手地站在那人旁边,看来是这府里的人了。 是哪位小姐,亦或是……公子? 不能出来相见的,只能是男子了,苏瑜指尖忽然颤抖了一下,这府里的女子她多少都见过,那是……哪位公子,是……崔五? 苏瑜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他,但心里因为这个猜测不由自主的期待起来,也许他不能出来相见是因为碍着男女身份,并不是真的不愿见她,也许他是因为羞涩,也许他……总之总总可能的可笑的猜测在她心底一划而过,却掀起点点涟漪,苏瑜不自觉又喝了两杯,那崔轻昙笑道:“雪敏可别光顾着喝酒,小心醉了倒在桌上,再吃些菜。” 苏瑜也笑,双目因着酒意越发灼灼,道:“叫大人笑话了,今日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话可作菜,瑜已觉得腹中饱胀了。” “哈哈哈,”她这话又拍到了崔轻昙的马屁上,引着后者更意兴勃发,这一顿饭,竟吃了一个时辰才罢。 窗外的身影很快便隐了去,崔珏望着管家,道:“娘这是什么意思?” 安管家看着这个崔家最得家主宠爱的庶子,脸若银盘,面容娇嫩,殷红的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这模样活脱脱与家主一个模子出来的,她微微躬身,道:“家主只是遣我来叫少爷过来,并未说明何事。” 崔珏盯着她,两人都心知肚明崔轻昙的想法,无非是想换个人嫁给那个苏瑜罢了,只不过这种事还不到放在台面上来说,他只比崔玉小上一岁,只是他娘一直是以对待嫡子的方式来教养他的,吃穿也是比其他庶子好一层的,没想到他竟然沦落到要与那个最不受重视的崔五抢人地步。 崔珏回想刚才看到的女子的面容,确实人中龙凤,但这也掩不住她一身清寒之色,崔珏不用细看,便估量出那女子的大致身价——与那崔五倒也算匹配,只是如今这样,是觉得那女子前途远大?还是觉得他崔珏合该配这样的人? 安管家一言不发,但精明的双目已经将对方的神色看入眼底,却不担心他会被激怒,毕竟是与家主这么相似的性格……嗯,倒也不能说唯利是图,安管家心道,而且,崔珏的一切都是家主给的,怎么可能会抗拒? 心念转动完毕,她又从袖口掏出一张字条,正是崔玉写的那张,递给对方,道:“这是五少爷亲手写的,您看看。” “哦?”崔珏好奇地接过,一看之下,便笑出声来,“这是他写的?五岁的孩儿写的恐怕也比他好罢。” 其实在崔府,男孩儿都是没有请过一位老师的,顶多认得些字,崔珏还是好的,被家主放在正夫下悉心教导了几年,认得账本田租,但真正让他写字,也不见得会比崔玉好,但他仿佛跟听到了个笑话一般,笑得这样开心,身姿乱颤,安管家都要担心那张字条儿被他抖落下来,只不过片刻,崔珏就收住了笑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捏着那张字条正色道:“管家,既然是给别人的,那你就该送给她啊,记着,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说。” 崔珏从犯羊癫疯到平静如水,只不过几息,安管家心惊于他眼角淬毒般的阴狠,虽然早就知道这个小主子不是好相与的,但之前不过是旁敲侧听,并未真正服侍过他,如今想来,从他院里暗暗传出的谣言并非完全虚假,这位平日里看来只是有些手段的七少爷,很可能是一朵有毒的花,安管家开始怀疑这位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不过怀疑归怀疑,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敬,仍然接过字条,崔珏一甩袖,便扬长而去,他们并未再为此事做多余的对话了,毕竟,这苏瑜是否真能扶摇直上还是个未知数,虽然她这次院试是头名,但并不代表什么,不是么? 若是那崔玉对家主百依百顺,倒也无妨,只是现在看来,确实不是个好人选啊,同样是庶子,当然得要获得最大的利益,让崔府更上一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