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四王爷赵德芳,营私舞弊,蓄意谋反,即刻交由三司审理,钦此。” 马蹄疾驰过街道,行人纷纷让路,马背上的人玄色素袍,眉宇间更是凌厉有余,英姿飒爽,束起的发髻分明是男儿装扮,然而她却是在雁门关与辽军对阵,一战成名的银蛇战将,正五品游骑将军,卫姝。 她如此行色急切,无非就是那身在皇宫里的皇帝,凭着几句空穴来风的胡言乱语,便一道圣旨拿了四王爷入狱,四王爷一心为民,从未有过越矩行为,二王爷被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逼死,如今就连先帝唯一的子嗣也想赶尽杀绝。 她又如何能忍,况且自己这条命还是四王爷给的,若是当初没有四王爷舍命相救,如今又哪来的这一身荣耀。 宫门前守卫手持兵刃拦下那一匹快马,马匹翻蹄长嘶,卫姝手持银蛇涯角枪,直指向拦住自己的护卫,厉声喝道:“让开!” “持械闯宫罪同谋反,当诛!”为首之人也亮出兵刃,想要喝退眼前胆大之人。 卫姝手中银枪紧握,神色肃杀,手起刀落便将那为首之人斩杀于面前:“今日即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他一闯!我看谁人敢拦!” * 五年前。 丙子年十月,先帝匡胤崩殂,其弟光义继位,十二月二十二日下旨改年号太平兴国,称为太平兴国元年。 雨幕下刀光剑影,雨水冲刷过后的血迹荡然无存,新皇帝立于福宁宫的回廊上,回想着当夜的一幕。 他神色淡然,喜怒权谋皆藏于胸中,他悉心谋划一切,终于这天下尽握在他的手中了。皇帝手捻着腰间的龙佩,缓缓道:“卫氏一门可有遗漏?” 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内侍听后,微微向前,道:“启禀圣上,早上来报,罪臣卫氏一门已全部伏法,无一生还。” 皇帝应了一声,目光悠远,瞧着漫天如絮般飘洒的雪花,唇角这才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意:“德昭与德芳处,你可都安排妥当了?” 内侍再次行礼:“回圣上的话,已安排妥当,若两位王爷图谋不轨,圣上必定很快知晓,做出决断。” 皇帝收回视线,回身瞧着这身材娇小的内侍:“朕登基为帝你出力不少,也不会亏了你,放心吧,这杯酒算是朕谢你的通风报信之恩。” 皇帝微微抬首,便有宫娥托着酒杯缓步上前,那名内侍略微有些惊慌,刚要开口便看到皇帝那副冷静淡漠的模样,他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颤巍巍道:“圣上,饶命啊。” 皇帝勾唇一笑,端起了酒杯奉到了内侍的面前,内侍浑身发抖,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裤裆处已是湿濡一片,曾经他给出的承诺犹在耳边回响。 皇帝微启唇道:“朕念你是功臣,留你个全尸,若你不识趣,卫氏满门便是你的下场。” 那内侍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新皇帝,双手颤颤巍巍的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皇帝舒心一笑,道:“王公公感念先帝之恩,特请旨殉葬,以便继续侍奉先帝。” 廊上内侍宫娥纷纷垂首,气氛被阴暗的天气映衬的更加阴冷,雪落如絮,不过片刻间便落满屋宇,天地之间苍茫一片白。 太平兴国二年三月春,汴梁城外瑶台寺,十里桃花开的正盛,花间蝴蝶飞舞,春风和煦,游玩踏春正好。 栖芳亭临水而建,从瑶台寺过来只有一条路,两侧的桃树落花飞舞,落满小路。 身着玄色长袍的赵德芳煮着茶,热气袅袅。他气宇非凡,举手投足间更显文雅风范。 不远处的妙龄少女与翩翩少年郎相继而来,在亭中坐下。 赵德芳眼眸未抬,兀自煮着茶,轻言:“来了。” 妙龄女子长发如墨,挽着发髻,点缀着些许珠钗,一身碧色衣裙将她的身姿衬托的越发娇俏,听了赵德芳的话,不由含笑答道:“今日是踏春的好时候,我自然是要来的,是吧六郎。” 杨六郎微微颔首,浅浅施笑,复望着赵德芳时,才缓缓道:“王爷正月里出京,如今为了陈州知府回转京城,不知王爷是打算继续留在京城,还是……” 赵德芳面色从容,为面前的二人斟上热茶,放下手中茶壶后才道:“陈州知府贪赃枉法,民不聊生,虽说将他拿到了京城,却也担心这刑部的人碍于丞相的面子,将他轻判,本王好歹也算原告,刑部的人即便是碍于丞相,可有本王在,他们也不敢造次。” 柴郡主轻嗅着早春的新茶,一脸满足:“这倒也是,刑部的人再怎么惧怕潘丞相,有四王爷坐镇,他们也不敢糊判。” 杨六郎浅笑:“那四王爷便能多在京中留一段日子,这样七郎也就不会觉得整日待在府里闷了。” 可赵德芳却依旧面不改色,轻抿着茶水。早春的新茶虽说清香,却还带着一丝苦涩,这一点,倒不如陈茶香了。 自瑶台寺一别后,赵德芳便一心用在了陈州知府贪污一案上,从开审至结案历经半月有余,铁证如山,皇帝判下斩立决。 虽说清空朗日,可刑场上却依旧肃杀之气四起。 菜市口聚集着城中的百姓,高台之上,身着囚服的陈州知府蓬头垢面,身后站着满脸横肉的刽子手,神情漠然,怀中抱着大刀,静等着午时三刻的来临。 围观的人皆是窃窃私语,对着刑台上的囚犯指指点点,满脸厌恶。 然而与围观百姓反应不一的俊秀的男子紧握双拳,生生的克制住内心的怒火,身后的随侍拽着他的手臂,低声道:“公子,台上监斩的可是四王爷,千万莫要做什么傻事,给丞相惹来无谓的麻烦啊。” 潘豹冷哼了一声,只听得有人喊道午时三刻已到,潘豹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将陈州知府救下来,奈何随侍将自己紧紧地拽着,丝毫动弹不得,只能拂袖而去,将那手起刀落的声音抛诸脑后,不再去想去听。 清浅池塘,几尾鲤鱼聚集在一起,摆尾游动,讨着主人欢心,等着潘仁美扔下的鱼食。 他一身居家常服,面色如常,与匆匆而来的潘豹有着天差地别的意思。 潘豹在潘仁美身边驻足,心不甘情不愿的行礼,随即道:“明明父亲可以在圣上面前替姨父开脱罪责,为何父亲不肯,眼睁睁的看着四王爷将姨父送上断头台,害的姨母守寡。” 潘豹的语气大有不满,然而潘仁美只是睨了他一眼,才缓缓道:“我儿还是太过年轻,不是我不救你姨父,是我不能救。” 潘豹不解:“为何?” 潘仁美冷静从容:“你姨父所犯之罪证据确凿辩白不得,且,由四王爷监审,四王爷一向嫉恶如仇,恨不得天下的贪官恶吏都绳之以法,若我在朝堂之上为你姨父脱罪,只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我们潘家了。” 他伸手将鱼食放进随侍的托盘之中,侧眸睨着自己的儿子。 “可是父亲……” 潘仁美望着一脸焦灼的潘豹,眼神狠戾:“豹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四王爷是先帝之子,圣上初登大宝,为显仁爱,自然是要厚待他们一些,可这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好,他如今置你姨父于死地,这笔账,咱们日后慢慢算。” 潘豹看着父亲眼神不由的背脊发寒,那阴鸷狠戾的目光甚是少见,想必父亲这回是真的动了怒,随即抱拳道:“孩儿知道了。” 潘仁美神色狠绝:“以后行事莫要冲动,万事以大局为先,你姨父至死都护着你父亲,自然也不会让他白死的。” 他誓于与赵德芳势不两立,他害得自己失去左膀右臂,害得姨妹中年丧夫,这个仇,他永远不会忘。 四月丁酉,辽国遣使臣前来汴梁,乙卯,葬先帝匡胤于永昌陵。 东京汴梁繁华升平,一条汴河蜿蜒着穿城而过,商市人声鼎沸,聚集着各地商人游客,热闹非凡。 随着辽国使臣前来汴梁的银镜公主一身男装,与耶律斜穿梭于人群之间,俏丽的模样分外惹人怜爱,游玩的累了,便拖拽了耶律斜到了茶楼上坐着,一盏清茶,一盘干果,听着说书人的故事,惬意无比。 这说书人说的便是四王爷赵德芳在陈州如何查案,不畏惧其中的盘根错节,不畏惧陈州知府背后的势力,为民请命,惩治了这害人不浅的贪官恶吏,赢得满堂喝彩。 耶律斜修长的手指轻抚着茶杯的杯沿,嘴角勾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银镜公主瞧不懂耶律斜的笑意,不由的问道:“斜哥哥笑什么?可是那说书人说的不好么?” 耶律斜含笑瞧着银镜公主道:“说书人的故事的确精彩,只是不免有掺假的地方,比起这位四王爷如何忠义,如何不畏强权主持公道,我倒是对他如何与皇位失之交臂更感兴趣。”耶律斜嘴角的笑意愈发的令人猜不透了,眼中闪过一抹耐人寻味的情绪,起身结账,与银镜公主一道走出了茶楼。 从茶楼出来,耶律斜的护卫荣格便迎了上来,朝着二人行礼道:“启禀大将军,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耶律斜四下看了看,微微颔首,随即朝着银镜公主说道:“你可认识回去驿站的路?我与荣格还有事情要办,你能自己回去么?” 银镜公主随即点头应下:“斜哥哥放心吧,我能回去驿站的。”她俏丽的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耶律斜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随即与荣格融入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银镜公主瞧着耶律斜与荣格渐渐被淹没的身影,不由的调皮一笑,朝着先前瞧中的女子饰品摊位走去。 青砖黛瓦,院墙高耸,门楣上结着蛛网,似乎真的是了无人迹。 耶律斜站在台阶前,若有所思的瞧着所看到的景致,荣格进前行礼后缓缓道:“卑职也是经过多方打听,才晓得这里是被灭门的左千牛卫将军的府邸,自他全家被灭门之后,此处便再没人来过了。” “被灭门?”耶律斜眉头微蹙,侧眸睨着荣格:“近两日在汴梁与朝臣接触中,我也大致听闻了,据说是这左千牛卫将军反叛,纵容刺客闯入皇宫刺杀了皇帝,被新帝处死了。” 耶律斜的表情令人玩味,荣格疑惑的问道:“但是看将军您的表情,似乎不是这样。” 耶律斜挑眉笑了笑,也不急着作答,视线落在了门楣上的那个卫字上,凝视许久,才缓缓说道:“皇帝遇刺驾崩,新帝不彻查刺客从何而来,反而立即将刺客与卫将军处死,不觉得可疑么?再则,皇帝膝下还有子嗣,并且已然成年,汴梁的百姓大都知晓这两位皇子是德才兼备之人,虽不是太子,却也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为何皇帝死后却是兄弟继位,而非子嗣呢,你仔细想想皇帝遇刺当日所发生的事,觉得合情合理么?” “将军您的意思是……” “嘘……”荣格刚要说出自己的猜想,耶律斜便立即嘘声,示意荣格不必明言,心中清楚便好了。 耶律斜负手,回身望着这冷冷清清的街道,随即走向了喧嚣热闹的街市,心头豁然一片。 中原地大物博,岂是辽国草原可比的,耶律斜四下瞧着,虚妄的野心也渐渐膨胀,若是有一天他大辽能够入主中原,那时便不会像现在这般四分五裂,他一定会带领大辽铁骑统一中原,让这块富庶之地,成为他大辽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