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的下午,我们顺利地下了船,进入曙州,这里的繁华和云州截然不同,当地有许多人都身穿奇装异服,带着浓重的外乡口音叫卖着自己的货物,街道两旁到处都是摊贩,路上不见一辆马车,早在城外,马车都从专用车道入城。难得见到如此喧嚣热闹的城市风景,我与玉衡也饶有兴致地逛起街来。 玉衡告诉我,那些大多是从百裔州来的买卖商人,都自带着一股特有的热情。坐在一间伊布族人开的茶馆里,听着同桌人说着当地的趣事,我也顺便打听了一下荆家与杜家的住址,准备抽空去拜访友人。 却不想得到了杜家锒铛入狱的噩耗,但当我再想问清楚时,那人却闭口不提了。我心下不安,带着玉衡就近找了间客栈,安排玉衡先休息,自己则去荆家找人帮忙。 找到荆家才被告知,三哥一家已经搬出主家居住了,问了具体地址,沿途问人寻找终于在一个清静的巷子里找到了那间别致的小院。 如今正值梅花盛开,院内几杈盛满红梅的枝桠探出了头,更显小院清雅。轻叩门环,里面有人开门,递上拜帖,不稍片刻她便又出来为我开门说:“夫人请您进去。” 再次见到皛姐姐,感觉她比之前圆润了不少,见她一直困惑地打量着我,我才想起自己太着急出门,忘了换回女装了,想必她没有认出我来。 “皛姐姐,还认得我吗?”我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一开口,她便认了出来,眉开眼笑道:“才几月未见,阿玉何时变成俊儿郎了,姐姐我看得好心动啊!” “皛姐姐还是这么爱开玩笑。” “嗯,谁说这是玩笑,分明是大实话,别站着快来坐。”我随她的动作坐下。 “怎么来曙州也不提前和我们打招呼,我也好让展河多留几日,同你能见个面。” “三哥不在吗?”这让我有些为难。 “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他昨日便已乘船离开,现在怕是赶不及了。” 我把昨天听到的消息与她说了,皛姐姐立刻止了我的话头,遣退了留守的两个丫鬟后,对我正色道:“阿玉,这不是你能掺和的事,里面牵扯到的权力纷争非常人所能撼动,以你的身家性命还不够他们看的,知道吗!” 我表示明白,想了想还是犹豫着开口:“那杜彬他?” “哎!他没有事,可他这命却是用整个杜家换来的。” “怎么回事?” “太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世伯他亲自写下认罪书,甘愿受领死罪,也只换得他这一条生路,而且他从此就只是个山野闲人了。” “杜姓,本就是皇家赐的姓,入罪便当夺姓,便只能是白丁,更不得为官入仕。”她又将这些事情解释了一遍。 听完她这段话,我低头不语。用这样的牺牲换来生机,怕也是最难承受的。一阵沉默过后,她郑重地问我。 “若我能安排你去地牢探视,你可愿意只身前往。” “好!麻烦皛姐姐了。” 她摇头道:“我们两家的关系本就不错,当时世伯一家有难,展河苦恼帮不上忙。若你愿意,也算全了我们一份心意。最重要的是,你与杜家没有过多牵扯,单纯以探视之由,一般不会太受刁难。” 我理解她的为难,约定了明天前去的时间,我便匆匆回客栈准备了。回到房间玉衡还在休息,一路过来,她又说了那些个往事,想必身心都累了。我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行李,才躺到她身边睡下。 三天后,我到了关押杜家的地牢,它就建在曙州闻名的大峡谷上,人们叫它“回头岸”,多么讽刺的名字,这里所关押的都是要处以死刑之人,即使回头哪里又是岸呢! 在狱外等候探视物品受检期间,我无意看到了杜家公布的罪责,竟然还是我所知晓的事情,原来墨红便是罪臣余孽,可这与玉衡所说分明对不上号?难道杜家是被冤枉的,我心下大骇,还不等我想出应对之时,官差已经喊我进去了。 连忙压下心中情绪跟进去,走下石阶,下面出乎意料的亮堂,直到我看清了牢房才明白原因,这完全就是由几个凿崖壁上的石洞构建而成的,牢外就是万丈悬崖。 走到一间稍大的牢房前停下,领路差交待了时间后离开。里面几人中,一位有着苍劲声音的中年人问我:“不知这位公子前来,所谓何事?” 我忙恭敬一礼道:“我是杜彬在云州的好友,受他照顾颇多,托荆三哥家帮忙,前来探视。哦!我还带了些东西,也不知你们能否用上。”说着将手里的包袱放下。 那位中年人起身,一旁的妇人扶他来到我面前,隔着牢门他感谢道:“多谢小友了,我是彬儿的父亲,这是拙荆,不知小友怎么称呼。” “伯父伯母好,你们叫我阿玉就行,不知杜彬他现在还好吗?” “虽然性命无虞,却怕他此心耿耿。烦请阿玉再帮个忙。” “请说,若我力所能及定不推辞。” “劳烦带句话给彬儿:一念放下,自在心间,切莫因仇恨累及一生。” 此时里面的人也都围过来,各自对我说道:“是啊,让他别多想,我们都愿意多看着他笑。” “还有让他别做傻事,我还想有人能给我送好酒喝呢!” “麻烦告诉他,他是我们一家人的暖烟。” “叫他别偷懒,好好练功,保护好自己别受伤。” 听着他几位哥哥的话,我忍不住酸了鼻子,这时杜夫人牵起我的手,把一对耳环放入手心,她说:“他走的急,没带什么东西,把这个留给他做个念想。” “好!”我哽咽着回答。 我带着他们的思念与牵挂走出狱门,那一刻真的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里面太压抑,出来前还经历了咄咄逼人的例行拷问,让我急需找个宣泄口发泄。 不知不觉来到了峡谷边,看着脚下深不可测的悬崖,心惊肉跳的感觉油然而生,双脚开始慢慢发软,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一米,连带着心中的郁气一并吐出。 不知那些来这里寻死的人,站到崖边会不会因为害怕而放弃轻声的念头,至少我是没有这个胆量往下跳的。 回到暂时歇脚的客栈,却看见玉衡和一位白胡子老头坐在一起,两人面前摆着一大桌的饭菜,却没有动筷,似乎是对峙着什么。 玉衡已经看到了我,她起身恭恭敬敬地朝我行了个拜师礼,我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平时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这些虚礼,何况那是玉衡自己最不喜欢的事情了,不让当初不至于在云家呆几天她都不愿意。 玉衡上来将我引到上首位坐下,还给我奉了杯茶,理直气壮地说:“先生请喝茶。”这让我更觉莫名其妙,不过看到对面老头儿一脸戏谑的样子,大概也早就看出玉衡在刻意为之了。 我轻轻拍拍她僵硬的身体,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开口向对面问道:“在下胡思钰,不知老人家怎么称呼?” 他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说:“这小娃娃真是你徒弟?” “是!有什么问题吗?” “她根骨奇佳,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可若跟在你这个病弱体虚之人身边,简直就是糟蹋!” “先生,我们走,别听这老不正经,乱说话。” “诶诶诶!你别走,我认错,我给你赔礼道歉还不行吗。” “是先生!” “这、哎哟喂,我道歉,我道歉。这位公子老小儿刚才失言,对不住对不住,那个你吃点菜吃点饭哈。” 看着这出闹剧心里有些好笑,再次安抚玉衡坐下,我问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想收她为徒?” “别说你还有点小聪明,一点就透,你觉的如何?” “这您不该问我,得问她愿不愿意。” “你不是她师父吗,当然你要先开口啊!” “我只是她的先生,又不教功夫,要是她同意我不会反对。” “那就好,那就好!小娃娃那你就跟我回魁灵山了啊!” “我不同意!” “嘿!你的娃娃怎么说不听呢,你先生都说没事,你还不愿意了。我跟你说啊,我要教你的功夫,那可是相当厉害的……”见他一直忘我地滔滔不绝,我便拿了两双筷子,递给玉衡,两人开始祭奠五脏庙,等到我们吃饱后,他才停下嘴,喝了口水。 看到一桌的残羹剩饭,他气得吹胡子瞪眼:“说了这么多,你俩到底听没听啊!” 我掏出块手帕擦了擦嘴角说:“嗯,听了,很精彩!” “哼!感情我就是给你们说书的呀,我告……”一句话还没吐完,他神色大变,忽地起身,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我也是这时才真正相信他是一个武功高手,转头问玉衡:“想学吗?” 她诚实地点头,“有些想。” 我好笑地摸摸她的头说:“那等你看过家乡后,要是没什么事,就去跟他学功夫,可好?” 她嘟着嘴想了会儿说:“好!” 魁灵山深处,一个被破封的冰石洞里,地上躺着四条由精铁锻造的铁链,链口上残留着些暗红的血迹以及撕烂的皮肉,看着让人头皮发麻。里面只站着先前在客栈与我对话的白胡子老头一人,他无奈地转身出洞,嘴里叹息:“痴儿,便是去了,你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