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座中不乏有眼力者,见越王面色不悦,便立即警示众人。众人见状,酒便醒了一半,一个个连忙端正坐起,不再言语。 荀渊见此,转而一笑,道:“众爱卿这是何故?寡人不过失神片刻,诸位方才还交谈甚欢,转眼一见怎得一个个如此行状?” 百官闻言皆不敢回应,这时一直沉默的右相开口道:“今日宴会热闹非凡,美酒在侧,诸位同僚一时兴起,酒后多言,扰了王上清净,是我等无状了。” “酒后之言,无需计较。何况宴会以助兴为主,更不必拘束了。”越王随意的摆摆手,以示百官不必在意,“其实,寡人对雍国之乱也颇有兴趣。”至此,他笑了笑,又道:“雍国之乱起于六年前雍王八子之争,纷纷扰扰争夺至今,本应平定却又因宦官外戚争权而再起波澜。诸爱卿方才言论皆有其理,实是难辨对与错。见在座诸君各有明见,只得感慨我朝人才辈出,此乃寡人之幸,寡人甚慰” 此时,霍相缓缓起身,福身行礼,声音低沉而有力:“得明主如此,此乃大越万民之幸。” 随之,百官起身行礼,齐声道:“王上圣明,乃大越之幸。”南风也随着行礼,他虽知宴会礼数之多,但百闻不如一见,竟不想切身体验后发觉这些繁文缛节比预料中只多不少。 越王朗声大笑,待百官落座,他又复而问道:“这雍王八子之争,诸卿觉得哪一子才是能称得上是人上之人?” 此时,氛围已不再似方才那般僵硬,百官似又松懈下来,七嘴八舌的开始各抒己见。 “依微臣来看,这雍王八子之中,唯有第二子百里舒才是继承大统之人。”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附言:“臣也以为是二子百里舒。” “王大人何以见得?”有人心中不服,反问道。 那首个回答的老臣一挑眉毛,抚了把银须,道:“雍王二子百里舒,才学谋略在雍王诸子之中列于前位,又娶雍相之女为妻,得雍相相助,王位已是唾手可得。虽宦官外戚干政,但如今此两派已疲于斗争,彼此大伤元气,想来百里舒登极指日可待矣。” “王大人此言差矣。”方才质疑的那名臣子站起身,“雍王七子百里怀清手握重兵,对外乃雍国最强之刃,对内拥雍国最强之师,百里舒若是想登极,可并非易事。” “莽夫而已,不足为虑。”王大人瞥了他一眼,不屑地摆摆手,“李大人眼界实属狭隘了些。” 那王李二人乃大越王庭中的学士,平日中二人谁也看不起谁,皆认为自己的才学高于对方一等,时常是一言不合便以冷嘲热讽、言语之间夹枪带棒地相对。此时,王李二人更是不愿放过贬低对方的机会,而他们的同僚更是分作两派,各执己见,唇枪舌剑似欲一触即发。而越王,却兴趣盎然地作壁上观,无意出言调解。 忽而,一声轻笑打破了双方剑拔弩张的气势。王大人率先转过头,寻得了声源,只见一白衣小子,端坐于左相之侧,双眼清明,嘴角带笑。 “何方小子?竟如此无礼!”王大人乃是右相之党,故而虽知此子乃左相三子,他却装作不知,以此来刻意刁难。 “晚辈姓霍名南风,方才唐突了二位大人,乃晚辈之过,晚辈在此向二位大人赔礼了。”言罢,南风深行一礼,嘴角笑意未减。 殿中所有人的注意力皆集中于南风身上,而霍博衍却未露担忧之色,反而淡然如常地端坐于座,静观南风与那二人的对峙。 “也罢,你年龄尚幼,有失礼仪也是难免。”李大人虽有不悦,却不愿与霍相作对。 “且慢。”王大人显然是不愿失去这个为难左相的机会,只见他紧盯南风,面露威色,“你方才一笑,可是对我二人之词有所不满?” 南风摇摇头,道:“南风自然是不敢质疑二位大人。” 王大人闻言,知他话中有话,便继而刁难他:“既然如此,那不妨你来说说,雍国八子之乱中,究竟哪一子才称得上为人上之人?” 众人闻言,便知是那王大人有意刁难之。一龆年小子,又怎能对雍国错综复杂之况说出个所以然呢?但却并未有人出言制止,他们都想知道这霍氏三子之才是否真如传言一般,毕竟他们皆未真正见过,就算传言再多、再真,他们也未必能真的相信。如今,这霍氏三子是浪得虚名还是名副其实,一辩便知。 只见南风面不改色,道:“依晚辈薄见,雍王第十四子百里无极当之无愧。” 殿中人闻言,皆是一怔。那王大人听了,也先是一怔,而后哈哈大笑起来:“当真是幼子无知!都言霍家郎各个皆为出众之辈,霍氏三子才气最甚,如今一看便只道百姓无知罢了!这霍家郎之美誉,看来实属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言罢,他还得意地瞥了霍博衍一眼,却见其不为所动,面色平淡依旧。见状,那王大人面上浮现出一抹冷笑,心中只道他是强装镇定罢了。 南风闻言倒也不怒,直视王大人而笑意不减:“雍王二子百里舒虽才学谋略不群,但着实难成气候。他自从与雍相之女结为连理,首要便是借雍相之威报复朝中曾拥护其昔日劲敌、雍王十子百里晦的残余党羽。在此之前,百里晦已害病而死,其党羽也作鸟兽散,残余之人也已是苟延残喘,不足为虑。百里舒却借此机会痛打落水狗,抄查百里晦旧部并竭尽所能迫害之,从而对百里怀清疏于提防,以致怀清悄然率军归京,直至都城他方才发觉大敌当前,至此,身为雍相的女婿又如何?仍无力阻拦怀清进京的铁骑。如此观之,此人虽精于学术谋略,却是眼界心胸狭隘之辈,终是纸上谈兵,实际上只着眼于眼前小利而无视长远之计,实是有帝王之谋却无帝王之度。” 于此,他又转向李大人,微微颔首:“至于雍王七子百里怀清,实是调兵遣将的高手,善于列兵布阵,不愧于雍国最强的利刃,才能卓尔不群。只是可惜,雍都夺位之争方开始,他便调军回都,明明是七子之中拥有最大底牌之人,却因他一时之举失去了时机。怀清明明可以作壁上观余下六子争得你死我活,再以手握重兵之实坐收渔翁之利,但他却于多事之秋先行归京,成为了六子眼中钉肉中刺、首要诛之的对象。如此鲁莽行径,以至于四子联合将其大军分崩离析,十万大军如今已余一万又二,实属可惜,着实是有帝王之才却无帝王之谋。”他顿了顿,又道:“以此来看,雍王第十四子百里无极自出生以来,为避祸于萧墙而流落民间,可算是雍王八子之中最为势薄力弱的。他身为一个无兵卒无重臣、浪名在外不问时事的风流公子,竟能成功挑拨离间四子联盟,使得王位最大竞争者百里舒与百里怀清不惜浪费良机而选择鱼死网破,最终成为左右雍国形势的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足以显示其才,其谋,其度。如此之人,自是天命所选的帝王之才。” 此时,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集于南风身上,百官流露惊诧之色,不相信这番话是由面前的龆年小子所言。至此,却见南风俯身行礼,道:“幼子无知,大人见谅。” 闻言,王大人的脸色瞬时一沉,白髯抖动,显然气急。想不到这小子将自己辩得无话可说还用自己羞辱他的话回敬自己,当真是气煞,怒道:“纵使那百里无极如你所言,有帝王之才,帝王之谋,帝王之度,那也于事无补!于六年前,那百里无极便已经被自己焚得灰飞烟灭了!死人又怎能登极称王!” 南风面露讶异之色,向上座越王一拜,道:“王大人明鉴,方才王上所问是雍王八子谁才当得上人上之人之称,又没有问谁能登极称王。如此,南风之言,并无不妥之处。” 听闻这般回答,王大人的白髯抖动更加厉害,殿内百官皆忍俊不禁,既乐于看王大人笑话,更是为霍氏三子之才而惊叹。 而座上的越王,虽也面露笑意,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反而见他黑眸深处,冰冷愈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