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下了半宿。　　起来时，只瞧见外面亮如天光，般若以为雪已停了。但推开窗却发现雪仍在下，大地已是银装素裹，一片雪白，映在琉璃窗上一片亮色。　　轻枝听见动静，进来服侍。“主子想梳个什么头？”　　“你瞧着办就行了。”般若打了个哈欠，若不是要去坤宁宫请安，她可真想再睡一会儿。冬天要早起，想一想真是欲哭无泪。　　轻枝轻手轻脚地帮她梳理长发，般若想到昨日的事，自己回到洗泉宫已是三更天了，她本来还担心轻枝是不是在乾清宫傻等，回头问道：“昨日你是什么时候从乾清宫回来的？”　　“三宝大人说主子要陪皇上下棋，不用奴婢在那里，奴婢就回来了。”　　般若这才放心。轻枝一边梳头一边道：“回到宫里时，正巧龙美人命人来取花样子，奴婢找出来让来人带回去了。昨儿主子回来的晚，就没有向主子禀报。”龙安宁自从上次络子的事后，常来问般若刺绣女红上的事。可惜般若更多的是鉴赏家，实战能力太差，实在不足以为师。　　“你不说我倒把这事给忘了，你做得很好，以后这样的事不需事事向我禀报，你办了就是了。”　　轻枝为她梳了个灵动的随云髻，在妆奁盒中取出一根累丝双鸾衔寿果步摇金簪，“主子，插这根簪子可好？”　　般若瞧了一眼，“等会还要去坤宁宫请安，换一根样式简单些的簪子吧。”　　“是。”轻枝将累丝双鸾衔寿果步摇金簪放回匣子，又选了一根烧碧镶珠芙蓉金簪，插在般若的发髻上。　　用过了早饭，般若怕雪天路不好走，便比平日早了一刻钟出发。　　桔霜取了木屐过来，般若看了看，她不太习惯穿这个，想到昨日出宫时皇帝让她换上的云头镂空梅花小牛皮靴不怕雨雪，便吩咐道：“把昨日那双云头牛皮靴拿出来。雪天还是穿那个自在。”　　桔霜答应了一声忙去取了，只是心中暗暗纳闷，主子昨日在乾清宫与皇上下棋，怎么还换了鞋子。只是这事不在她的管理范围内，她也只能这样想想便罢了。　　　　雪花仍在飘，好象还没有停歇的意思。坤宁宫也是一片雪白，但主道上已有勤劳的宫人清理了积雪，露出下面的青玉石板路来。屋顶上也是皑皑白雪，只有高高翘起的殿角露出华丽的金色檐边。　　东暖阁中，皇后换好了衣服，在榻上坐下，慢慢细品新泡的一茗凤团点盐核桃茶。皇后今日里面是对襟绣宝相花的立领夹衣，外面一件方领无袖比甲，胸、背及边上绣着繁复的升龙纹，又以如意纹串边，祥云纹填空。下面是一条海水江涯、子孙龙纹的百褶裙，雍容华贵。　　　　她的贴身宫女锦画进来恭手立在旁边，“皇后娘娘。”　　徐皇后放下手中的粉彩蝶恋花枝白瓷茶碗，抚了抚无名指上的纯金镂空嵌珠护甲，慢慢开口道：“这样的大雪天，哪几个到了？”　　“回娘娘的话，龙美人、陈美人还有洗泉宫的王昭仪三个早早就到了，其他的几位贵人昭仪这会儿也到了内殿，郭昭仪和慧妃娘娘刚刚一起进了门，只有权嫔娘娘还未到。”锦画回报道。　　徐皇后挥手让她退下，过了一会儿轻轻地哧了一声，“她们几个新来的谨慎的，这大雪天倒也早早地到了。慧妃倒不枉本宫对她的一片心意。”　　在旁伺侯的曹嬷嬷奉承道：“慧妃娘娘一向对娘娘尊敬有加，奴婢倒是觉得权嫔近来可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比起刚进宫时怠慢了许多。”　　“她刚进宫时什么根基都没有，哪里敢不伏低做小。如今位份也上了，皇上又一直对她恩宠不断，哪怕是新人进了宫她也仍是第一。而且，听说这几日高丽刚进贡了几十匹的良驹进来，据说每一匹都是日行千里的好马，咱们皇上正喜欢着呢。”　　“高丽藩属咱们大明，这进贡的良马，哪里能是权嫔的面子。”曹嬷嬷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　　“什么面子不面子，就是她得了咱们皇上的欢心罢了。都说爬得高，摔得重，本宫倒是想瞧一瞧她以后会怎么个结果。”皇后冷笑一声。　　“娘娘冷眼瞧着就是，没得与一个高丽贱婢置气。”　　“本宫就是瞧不得那轻狂样。”皇后想到那张脸不由摇头道。“对了，曹嬷嬷，今日华容进宫，必要用了午膳再回去的。你去御膳房瞧一瞧，多要几个华容爱吃的。她这丫头的嘴一向刁钻不过了。”　　曹嬷嬷听了笑嘻嘻道：“二小姐有两年没回京城了吧，娘娘定是牵挂着二小姐了。”　　“都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大哥已不在了，本宫作为长姐，定要顾好弟弟妹妹的。”徐皇后想到自己的兄长直到死都不向皇上低头，又是伤心又有怨怼。她即伤心同母的兄长早死，又怨兄长丝毫不为自己这个妹妹着想，宁死也要忠于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旧帝。　　曹嬷嬷是徐府的老人，想到在幽禁中孤独地死去的徐辉祖，心里也叹了口气。她怕皇后难过强笑道：“娘娘，奴婢这就去御膳房瞧瞧，就是不知道这几年二小姐的口味有没有什么变。”　　徐皇后站起来，曹嬷嬷扶住了她，“她上次写信来，抱怨府里的厨子不好，就想着吃点家乡的菜也不能。应该也变不到哪去。”　　“娘娘放心，奴婢自然会办好的。”　　徐皇后点点头，走到门口扶住了锦烛的手，往前殿去了。　　　　陈青秋与安宁窃窃私语，“你看到没有，慧妃娘娘身上那件裘衣，颜色好特别。”　　般若听见，不由也望了一眼，只见慧妃脱下的那件银灰色的狐裘，毛色水滑，轻盈柔软，一眼望去没有一点别的颜色的杂毛，即使在暗淡的烛光下也非常显眼。　　郭昭仪也听到她们几个在议论，看了般若一眼，笑道：“慧妃娘娘说她这件裘衣是新城侯府刚送进来的，有个得力的兄长还真不错，你说是不是？”　　般若微笑，“再昂贵的外物终抵不上家人的亲情，有关心她的家人比什么都强。”　　郭昭仪听说般若是商女出身，便不大看得上般若，听她今日说了这么一句话，心里暗道，虽是商女，还不算是个俗物。　　她瞧了一眼般若的脸，平和地带着微笑，似是真心之言。她转过头，听得外面通报，宣权嫔到了。　　除了张慧妃之外，权嫔的位份是最高的了。所以除了张慧妃端坐着，众人都起来给权嫔行礼。只见权嫔外面是红色哆罗呢夹里的墨色裘衣，那红与黑衬得她那白皙的小脸有种特别艳丽的异国风情。她走到张慧妃面前，行了半礼，“没想到这样的大雪天，慧妃姐姐到的还是这么早。”　　“早么？怕是妹妹晚了吧？”慧妃放下手上的细瓷茶杯，慢慢抬起头。　　“本宫来晚了吗？”权嫔笑着问她左右几个高丽妃嫔。　　那尹昭仪笑道：“皇后娘娘尚未到，权嫔娘娘哪里晚了！”　　慧妃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理会。权嫔笑着看了尹妃一眼，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茶刚奉上，皇后娘娘便到了。　　众人忙起来请安，皇后微笑地瞧了众人一眼，赐了座。　　“今日这样的大雪，没想到各位妹妹还是来了。这雪天湿滑，来去行路都要小心才是。”　　“谢皇后娘娘关心。”众人答道。　　上了茶，皇后问了几句话。忽然一个宫人匆匆进来，“回禀皇后娘娘，谨兰苑的何贵人有喜了，正召了太医过去呢。”　　皇后心中一惊，不由捏住了左手上的奇陵香佛珠。众人也是大感意外，齐齐看向皇后。　　皇后看众人或惊或疑，勉强笑道：“若真如此，真是天大的喜事。今日便散了吧，本宫亲自过去瞧瞧。” 　　众人恭送皇后而去，才三三两两地散了。　　“真瞧不出何贵人平日不声不响的，居然一下子有了龙种。”出了坤宁宫，青秋才叹道。何贵人与她们是同一批进的宫，平日里老实得有些木讷，虽有姿色却也不出挑，算是泯于众人的类型。没想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安宁不解。“我娘说，男子和女子在一起本来就是会生小宝宝的啊。何贵人被临幸了，有小宝宝很正常啊！”　　“你这小丫头，什么都不懂，我不和你说。”青秋嫌弃道。转头问般若道：“你说宫里好多年没有孩子出生，如果何贵人真的怀了龙种，这宫里只怕要不一样喽。”　　“这可说不准。”何贵人家境平平，并没有什么倚仗。哪怕生个皇子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这些年后宫之中妃嫔虽不多，但怎么会没人怀上孩子呢？”　　“你是聪明人，这还用说么。”青秋冷哼一声，嘴角挂着一抹不以为然的笑。　　般若会意过来，轻叹道：“只希望这个孩子能平平安安出生。”　　“咱们就不操这个心，只慢慢瞧着就是了。”　　安宁想问不敢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看青秋，又看看般若。青秋见她一脸纯真的模样，捉狭地捏了一下她的脸，“若是能生个这么可爱的宝宝，倒也不错。”捏完后她怕安宁还手，忙往后一跳，不想雪地湿滑，她一下没站稳，摔倒在雪上。　　三人的宫女远远跟在后面，这时忙过来七手八脚地扶起了青秋，所幸雪上蓬松，人倒没什么事，只是裙角沾上了雪泥，湿答答的。　　安宁拍手笑道：“都说自作孽不可活。今日可见着了。”　　般若瞧着青秋的狼狈样，也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