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白远挑挑眉,他这时并没有什么访客。他还是起身出了茶室去开门。 王瑜听见几句寒暄后,来客跟着白远在茶室的外头坐下了。接着她就听到来客抱怨,或是畏于白远的能耐,他们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气,却极力在压制。 原来是白远门下一位学生被傅瑾玉用技艺碾压后,这次比赛表现不佳,情绪沮丧到竟自言自语说放弃钢琴什么的。他姐姐以前就从其他学生那听说傅瑾玉的做派,怀疑弟弟的情绪和这个有关,和父母告状。这下一家子带着孩子上门讨公道来了。 随着家长的诉说,在茶室里的王瑜清楚了这家人的情况。暴发户家庭,生了三个女儿后才盼到的儿子,却是一个有轻微自闭症的小胖子。钢琴是他唯一的爱好。而跟随了白远后,钢琴技巧跃进不说,性格也开朗许多。夫妇俩因此在生意场上更有面子。让这家人几乎把白远当神膜拜。 可最近孩子的情绪不对劲,似乎要变回从前那模样。吓的他们连生意都不顾,特意从国外赶来S市找白远。 白远听完他们的话,先是举手示意,让小胖坐到他的旁边。他和蔼地说:“小郭,看你的脸都憋红了。你真的让傅瑾玉欺负了吗?” 这话让小胖坐不住了,他站起来,手舞足蹈,说出的话却是细如蚊呐:“老师,她没……没欺负我……” 他刚说完,他妈着急了,在一旁说:“儿子,她把你弹的曲子都给你弹一遍,这不是压着你吗?你……”她的话音消失在白远的注视下。 等她停住了话音,白远才说:“你们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你们要让他说,听他说。” 他转身对着小胖鼓励一笑,说:“你试试表达出来。专业的钢琴演奏,学会情感的表达是很重要的。来,想不到的时候,深吸一口气。” 小胖连连吸了几口气,说:“没有。她没有.”后面的话他却再说不出来了,只能不断摇头。 白远等他摇的差不多,才和颜悦色说:“那她每次在你面前将你的曲子再弹一次,你当时感受是什么?” 小胖颤抖地说:“很厉害,太厉害了!” 白远说:“那你在观众席上,听那些和你同台竞技的选手,特别是出众那几个,你感觉怎样?” 小胖想了想,说:“他们没傅瑾玉弹的好。除了顾行钧。” 白远笑了,说:“那你和他们比呢?” 小胖说:“他们比我强。可是,我……”他一时怔住了。 白远捕捉到他的神情变化,轻声说:“可是什么?你会害怕吗?还是会不安?” 小胖被他的话带着,喃喃说:“不会,不害怕。我觉得我再练下去可以超过他们。可……可……” “可你听傅瑾玉的弹奏会颤抖,还有顾行钧,你听他的弹奏会怎样?也会发抖吗?”白远轻轻提醒他。 小胖努力回想,慢慢瞪大眼睛,提高声音说:“打鼓,我的胸腔在打鼓。那种感觉……” “是震撼吗?”白远也站起来,居高临下望着小胖说。 小胖说:“是,很震撼!” 白远说:“学钢琴,有人将它当业余爱好。有人将它当职业。钢琴老师,钢琴演奏者,还有顶尖的钢琴演奏家。你有想过要将钢琴当成哪一种吗?” 小胖一下茫然了,说:“老师,我……我不知道。” 白远转移话题说:“我记得你喜欢篮球。你喜欢的,好像是科比?嗯,他那种顶级的球员遇到强敌,你觉得会怎样?” 小胖想想,摇头说:“我不知道。” 白远反问说:“如果他一直打不赢对手,他难道会害怕?会逃避?甚至放弃?” 小胖急了,说:“不,不可能。他很厉害的,输了也会打。 ” 白远话锋一转:“那么你呢?你刚才很清楚自己可以超过他们,超过那些现在比你厉害的人。面对强敌的时候,你反而受到鼓舞,对吗?” 小胖听完这话,仔细思索一下,脸上慢慢亮起来,说:“对,我发抖不是害怕,是兴奋!” 白远说:“那为什么你还说要放弃?” 小胖说:“不是,是傅瑾玉要放弃。她最近一直弹不好,尤其今天……我好担心她。” 这下后头听的家长们脸都红了,搞半天是个乌龙。 白远倒是有些好奇:“小郭,你和她关系很好吗?”他记得那丫头一向不招人待见,尤其他的学生。 小胖说:“不是。大家都匆匆忙忙,上完课就走。她从不和我说话,可会给我弹一遍曲子,我听了就明白自己错在那里。有时,有人取笑我一句,她就骂对方比不上我一根脚趾头。那些人不敢再说我了。就在老背后说她不好,其实她是很好的。”小胖越说,思路越清晰,表达也流畅许多。 他这番话将他的父母和姐姐说的很感动,但不包括白远。他深知这只是个美丽的误会。只能说明小郭心底善良,将她往好处去想。这也省了他再费功夫。 白远总结说:“小郭,钢琴和篮球是不同,但都是竞技场。你需要参加不同的音乐比赛去提升,就会遇见更强大的对手,比赛里什么手段你都会遇到。 你开始具备了选手的能力和心理素质,若要成为顶尖钢琴家,就要先独立起来。和关心你的家人做好沟通工作。你十四岁,是要像小男孩那样依靠父母,还是作为男人去你的战场拼搏,回去好好想想你要走到哪一步吧。” 小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知道白远忙,只弱弱地问一句:“老师,傅瑾玉怎么办?” 白远说:“她十六岁了。她会自己选择。” 白远送走千恩万谢的郭家人。小甲才说:“这白远是个大忽悠吧!那小胖的演奏就比那莹莹强一些,他说的人家好像有大造化似的。啊,他没明说,但这神态,那语气都将人家父母鼓动的眼神发亮了。” 瑾玉说:“不是,没潜力的人他是不会收徒的。你只看那小胖的现在,他关注的是发展潜力。” 小甲惊悚了,转身看着瑾玉,小心翼翼说:“我感觉你跟他很熟悉啊。” 瑾玉沉默下来,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不想深究。 等白远送完郭家人,王瑜才感叹一句:“你这老师当的越发像样了。这些孩子有你指点,或能少走些弯路。当初你突然从演奏方向转到教研方向,我们都担心了好久。倒是预料不到你会做的这么成功。” 白远停住脚步。方才从容不迫掌控全局的神态消失了,他低声说:“是啊,我们都没想到,还是她发现的,及时提醒我的。” 他这话一说,王瑜的脸色也黯淡下来,说:“她若能看到现在的你,不知有多高兴呢。” 一丝痛楚在白远脸上一闪而过,他笑笑说:“她是我的灯塔。”说完,他扭头望向窗外。外头的阳光正好,粉红的花儿在树梢上舒展着。可她再也不能看到这些了。 半响,白远又故作潇洒地说:“人都有钻牛角尖的时候,我就充当个引路人角色,感觉挺不错。” 王瑜自知失言,也就捧场笑一笑。但笑声里多少有些寂寥,没了先前的欢喜。 王瑜见时间差不多了,和白远约好比赛结束后再吃饭,就起身告辞。白远一直送她到楼下。正好碰见要外出的顾行钧和向军。 向军机灵,立即过来和白远热情地问好。顾行钧也跟着他,礼貌地说:“白教授,你好!” 白远见到他们,很是高兴,大力夸奖了两人今天的表现。一阵寒暄后,白远说:“顾同学,方才我和柯蒂斯学院的布朗教授聊天,他对你很是赞赏。如果你有意向去柯蒂斯,可以和他联系一下。” 顾行钧微怔,他并不是白远的弟子,只打过几次照面。可对方直接就将橄榄枝抛给他了。他赶紧道谢。最后,他坦言道:“白教授,我不想往钢琴演奏家的方向发展,我想考虑作曲方面。” 白远有些诧异,但想想又能理解,他温和地笑着说:“好啊!希望将来能听到你的好消息。需要帮忙的地方请说,我期待将来音乐界会多一位出色的作曲家。” 等白远和王瑜走远,向军对顾行钧说:“别惊讶,白老师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大家都说他像民国时期的先生,传道,授业,解惑。又像魏晋时期的君子,博学多才。我不是他的学生,当初去拜访他,他都特意抽时间给我建议。怕我没明白,还留电话和工作室地址给我。 开始我也奇怪这人怎么那么热心,后来看到他对努力的学生都这样。他一直希望我国能在国际音乐界上能多出些人才。很多出名的钢琴家都喜欢向他请教,让他点评自己的演奏。他早前教的一些弟子,相继在知名钢琴比赛获奖。他们都称他为人生导师。” 顾行钧点头,说:“他给人感觉是挺好的。” 向军笑笑,说:“傅瑾玉那么出色,据说很早就跟他学习。一年前白老师被邀请出国搞歌剧,她好像就失了水准。白老师应该很担心她吧。哎,她弹的再差都比我们强,不愧是白老师的得意门生啊。” 顾行钧受不了,好友说啥话题都要提起她,可又不好明说,只能“嗯,嗯,嗯”地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