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归见他年纪轻轻,眸中之情却沉淀了许多,丝毫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情绪,她颇为好奇,忍不住问:“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怎么,神仙大人要为我解难?”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双目也是异常红肿,分明是久泣后的结果,亦不知此刻的倔强是人前伪装,还是一向如此。 徐归摇摇头,道:“人各有命,我解不了了。” “人各有命。”只闻他冷笑一声,而后好似从未露出这般嘲讽模样,又恢复如初,他拿起变得干燥的黄纸,继续投入火盆中,板着脸不再理会徐归。 徐归难得对一介凡人感兴趣,加之自己左右无事,便蹲了下来,陪着少年静静烧纸。 少年似乎没想过她会赖着不走,错愕地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扭头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徐归陪着这人,倒也不觉得无趣,看黄纸被烈火吞噬,余下的灰烬被风卷起,在空中翩跹成舞,顿觉岁月无情,从不待人。 “神仙大人,你可知,我该如何离开这里吗?”少年突然开口,话语中带着满满的犹豫和希冀。 “离开?”徐归道。 “回到我该回的地方。” 徐归疑惑不解,抬眼细细打量少年,发现这人也在看着她,两人默默对视,徐归从这双过于冷静的眼中,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不知道,太遥远了……” 她猛地回神,看着少年,只见他眸光清冷,淡淡看着她,始终一言不发。 “也罢。”他垂下眸子,伸手抚摸面前的石碑,再次叹息:“也罢。” 许久,少年才道:“不回去也罢。” 少年自始至终未曾透露出自己的事情,徐归却能从这双饱经沧桑的眼中读懂一二,她道:“你可曾后悔?” “未曾。”他没有问后悔哪件事,因为他知道,任何事他都不后悔。 少年一脸无所畏惧,道“后悔不过浪费表情,我要变强,才有能力保护别人,而不是一辈子躲在别人的臂膀下为生。” 许是他说得过于坚定,连徐归都止不住多看他两眼,她虽无法逆天改命,看破一人的命数还是轻而易举的,这人前几十年命途坎坷,落得孤身一人,后边却是大富大贵,如愿以偿,倒是一段跌宕起伏的人生。 徐归道:“说得在理。” 少年将手中最后一片黄纸丢下,稍稍翻了几番后也不等火灭,便收拾了东西,提篮要走。 徐归依旧蹲在原地,不知是在思考什么,少年也并未在意,头也不回地走了,直到出来林子,他才回望片刻,于心中默念:“谢谢你。 少年离开后,徐归又待了许久,直到雨停了,她才起身离开。她在结元球中所受的伤还未痊愈,这几日仍在跋涉山林,未曾停歇,起身那刻,顿觉疲乏,头痛欲裂,连手中的伞几时掉了都不知道。 她正忍受着突如其来的苦楚的折磨,却不知有一人站在她身后看了许久。 黑衣墨发,脸色苍白,没有半点活人生气,就这么幽幽站着,既不出声,也不打算离开。等到徐归几乎倒下,这才上前搀扶住她。 徐归以为是刚才的少年,急忙抬眼,不料竟是阎王,她颇为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附近恶鬼作祟,我出来收拾收拾。”阎王举起手中布满裂痕的白玉盏,轻声说着,只因他常年在地府,难免沾染了死者亡灵的气息,显得森冷可怕,“倒是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他的语气淡淡,却是能听出其中的不可置信。毕竟认识徐归几千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狼狈的模样,头发微乱,双眼无神,连最不可能染上尘埃的白裙也脏了。 “说了你也不懂的。”徐归倒是有心同阎王诉苦,无奈阎王无心无情,说出来只会徒添苦恼,倒不如不说,也省了口舌。 阎王颇为赞同,点点头,“那倒也是,只是你若是实在没地方休息,可随我回地府歇息几日。” 近日仙魔两方交战,打得不可开交,仙界仗着人多势众,占领了不少地方,其中便有长右山。攻破长右山那天,黑白无常几乎忙疯了,漫山遍野抓着小妖小魔的魂,所以关于长右山的事,阎王不想知道都难。 自打知道徐归无处可去,阎王倒是好生担忧了一番,后来想了几番后便不再多思,毕竟无论是谁,只有死了,阎王才管得着。 徐归正愁着没地方,不想阎王竟自己找上门来,于是她点点头,便跟着阎王走了。 阎王跟徐归并肩走着,只因走得都是鲜少人知的小道,一路上也遇不到什么人,这样畅通无阻地到了地府。在阎王的安排下,徐归成了地府首个活的客人,对此鬼兵鬼将们倒是诧异不已,但碍于是自家阎王所邀,他们也不敢多言,只以客人身份将徐归奉着。 只是他们这般想着,徐归却是未曾麻烦过谁,一到地府她便倒头大睡,任谁都没能叫醒过。起初阎王只当她是稍作歇息,便下令不让人打扰,不想她这一睡,竟不曾醒来。 …… 话说徐归离开魔界的翌日,穆玄在半梦半醒之间想起了徐归离开了的消息,他骤然睁开双眼,见人确确实实不在旁边,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急急忙忙跑了出去,抓住人便问徐归的踪影。奈何徐归来魔界一事鲜少人知,几乎无人知道她来过,也无人知道她离开了,待到穆玄问起,皆是一头雾水地摇摇头。 穆玄抓了几人依旧问不出所以然,索性问起了衍郁,而后便直直走去,找到了他。 “徐归呢?” “走了。”衍郁一点都不介意向穆玄多说几次这个事实,若能让他放弃徐归,好好打理魔界,那更是求之不得的事了。 穆玄听闻,这才回想起昨日衍郁说过的话,只是他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他喃喃道:“她怎么可能走呢,是她自己说永远不会走的。” “徐归”这个名字是穆玄在这个世上最后的牵挂了,她是他的灵魂,若是灵魂走了,他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衍郁见他备受打击的模样,一时间也不愿多言,带着手下继续忙自己的事,不再理会他。 然而衍郁显然是过于自信了,他这才交代了手下一些事,转眼穆玄便消失了踪影,他颇为错愕,问身边人:“君上呢?” “跑开了。” 衍郁盯着穆玄方才站的地方,漠然叹息,道:“罢了,找些人找出徐归吧。这一次可不能重蹈覆辙了。” 一千三百年前的悲剧,无论是仙界还是魔界,都没有人愿意再经历一次了。 其实衍郁挺敬佩徐归的,她敢爱敢恨,从不怨天尤人,若非因她害死了越玦,让整个魔界陷入危机,他现在大概还能跟她把酒言欢,交心畅谈。只可惜造化弄人,如今他们成不了敌人,更成不了朋友。 穆玄悔恨不已,明知衍郁同徐归不对盘,他却为了弄清身世仍旧随他来到魔界,若是不来,兴许徐归也不会丢下他一声不吭地走了。这天地茫茫无际,穆玄竟不知该如何找起。 衍郁说徐归回到浮玉山,他却一个字都不信,徐归虽然心心念念着浮玉山,可是她亦是明确地表示过她回不去这一事实,况且若是真的要回去,徐归怕是早几年就回去了,又怎么将自己救下,生生牵出一段纠葛来。 就在穆玄手足无措之际,衍郁却出现了,他带着一群人,颇为无奈:“君上果然不信我的话。” “所以徐归究竟在哪?”穆玄眼神冷冽如刀,竟令人无法逼视。 衍郁避开他的眼睛,道:“属下也不知,不过属下会尽快让人找出徐上仙的。” 穆玄已然失了理智,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片刻都不愿同衍郁说话,而衍郁看着他的背影,又是一声叹息。 穆玄隐约能猜到徐归离开的理由,却不知道徐归身在何处,瞎找了几日后,他这才想起了长右山,于是便急急忙忙赶到了长右山,结果发现四周全是白衣仙者,虽是功力薄弱,却是多如皮毛。穆玄不知徐归是否在长右山中,便躲在暗处,悄悄观察着那些人。 起初只是几个小仙在那儿巡查,后来来了两人,一黑一白,白衣款款的男子倒是熟悉,是那日遇到的徐望,而黑袍男子却十分陌生,他拿着几个小小的白瓷瓶,平身光滑,中间却带着裂痕,远远看着,倒觉得好看。 黑衣人显然只是路过此地,他简单清理了长右山上的瘴气后,便作揖告辞,就在黑衣人准备离开时,他却突然回头,看向穆玄的方向,不知是否错觉,穆玄竟觉同他对视了,黑衣人的眼神过于清冷,这简单一视,便觉这人深不可测。 穆玄察觉到危险,当机立断离开了,而远处的人似乎并没有打算追上的意思,只是觉得在这种地方瞧见他,感到些许意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