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魔界,徐归这才想起自己无处可去,于是敛了一身煞气,来到了人间。此刻正是凡人赶早市的时候,她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行人行色匆匆,有人急着抢位子摆摊,有人赶着回家燃炊烟,分明是大清早,却依旧忙碌非常。 到了晌午,小贩摊子摆好,徐归便学着那些小姑娘走走停停,偶尔试试衣裳,戴戴首饰,偶尔又走到桥头巷口抱着婴孩的老翁旁,听他讲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徐归生来清秀,气质绝佳,便是敛了气息,也难以掩盖曾经成仙时遗留下的仙气。许是她过于引人注目了,镇上人在午间用膳时纷纷提起这人,皆是莫名非常。 突然成为焦点的徐归仍未知情,她闲适地走着,不知不觉竟已傍晚。 早间出来采买的妇人再次提着竹篮,步履蹒跚地赶晚市,待到准备归家时,偶尔回望,将白天的女子仍旧坐在河边的树下,静静眺望远方,似是等待故人。 这只是一个小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眼见天色昏晚,一个妇人便忍不住上前,拍拍徐归的肩膀,道:“小姑娘,早些回去吧,再不回去,家里人该担心了。” 徐归愣了几秒,露出一个笑容来:“好的,谢谢大娘的提醒,那我回去啦。” 她说着,笑着,清泪却抑制不住地往下掉,只闻她的声音空灵虚幻:“可是,我的家在哪儿呢?” 老妇吓了一跳,忙上前去为她擦泪,未及伸手,眼前之人却骤然消失,连个影子都不见,唯一留下的,是老妇惊愕过度而落下的帕子。 周围人皆是愣住,许久之后,才有人道:“她是神仙吗?” 老妇弯腰,颤巍巍地拾起帕子,盯着帕子,“许是为情所困的妖怪。” 几人寻思几番,纷纷点头赞同,而其中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却是疑惑不解:“可是姐姐长得那么漂亮,应该是神仙才对啊。” 孩子的娘亲摸摸他的脑袋,道:“傻孩子,神仙哪懂世间情爱啊。” 是了,神仙该是无悲无喜,远离红尘,别说眼泪,便是笑,都是少有的。他们不像混迹红尘的小妖怪,偶尔勾搭几个翩翩书生,创一段旷世恋情,虽是无法善果,却也有机会被写入书中,流传百年,而神仙只能整日参悟,普度众生。只是凡人哪能知晓,能普度众生的只有佛祖。 徐归其实并未离开,她只是躲到了僻静的小巷里,看着巷口努力挤进来的夕阳,始终止不住眼泪。仿佛堆积了很久很久的沙石,莫名其妙地土崩瓦解,待到一切覆为平地,她又该恢复如常。 夕阳摇摇欲坠,仍旧顽强抵抗的光芒最终还是敌不过黑暗,从巷口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独留徐归于此,一个人孤影阑珊。她闭眸,疲倦感如潮水涌来,她想回到浮玉山,在她的床榻上好好睡上一觉,醒来后前事不提,后事不理,当回逍遥自在的浮玉上仙。 前前后后折腾一千多年,最终回到原点,她却一无所有。令徐归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短短一千多年,怎么比未遇到越玦之前的几千年还要难熬。 背后墙的另一边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和老人轻咳声,生命的开始与结束汇聚在了一起,有时候,短暂也是一种幸。 徐归蹲在巷中,抱着膝盖将头埋进臂弯中,脑袋一片混沌,她静静听着,直到夜深人静,蛐蛐、青蛙的声音此起彼伏,她都没有再离开。 …… 徐归又开始孤身游走四方的生活,她行走于世间各处,路过无数风光,分明才过了几日,她却觉得已经好久好久,久到一些事都恍若隔世。 她走啊走,到了一处景色不错的小村子,村上人不多,安静祥和,是乱世中难得的宁静。徐归本想就此多呆几日,不料这才刚刚落脚,天便下起了磅礴大雨,她顿觉扫兴,便跟借宿的村民打了声招呼,冒着雨离开了村子。 离开时,她突然发现村子后边有一处竹林,竹子在寒风暴雨中瑟瑟发抖,却依旧挺立,不曾弯曲。她手执白色竹伞,二话不说进了林子。 待到走至深处,徐归这才觉得不枉此行。只见竹中现出一片空地,地上长着无数米粒大小的花,淡淡的紫色,沾着雨水,娇媚得很。 徐归蹲下来伸手轻点这些顽强的小花,突然想起来恒平山上的雪仟,猛地将手收回,而后又想起来,她早已不是神仙,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个被自己无意点化的雪仟了。 她看得入神,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轻咳声,生生拉回了她的思绪。徐归循声而去,绕过竹林,便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跪在一座墓碑前,静静地往已经沾湿了的铁盆上扔黄纸。即使未见起面,徐归仍是感觉出这人哀莫大于心死的情绪。 徐归不意打扰人家,转身要走,不想脚下一滑,她竟摔在了泥地上,一身白衣瞬间染黑。她颇为狼狈地站起来,见周身泥泞,着实忍受不了,便想也想施法除尘,不稍半刻,衣裙又恢复如初。 “你是谁?”那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徐归身后。徐归吓了一跳,险些又要摔倒,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人在场,那人见徐归不言,又问:“你是神仙吗? “是。”徐归答道。 那人听到她的肯定,眼神忽然亮了起来,他抓住徐归的手腕,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道:“那你能让我娘活过来吗?” 他眸中泛着希望,只可惜神仙并无起死回生之力,否则她也不用傻傻等着穆玄。徐归摇头,表示否认。 那人显然也只是随口问问,所抱希望不大,见徐归摇头,便松开了手,道:“果然如此。” 虽然他未曾暗下眸子,但是徐归仍旧猜出他内心的失望,她犹豫片刻,道:“但我能让你的火盆燃起来。” 那人抿抿嘴,点头致谢:“好,多谢了。” 说罢,带着徐归来到了这座新坟前,那人没有像徐归那么爱干净,即使脚下泥土粘腻,也是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