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数月过去,三界平静无事。这一日,少逸神君不知从哪里来了兴致特来与帝君手谈一局,棋局过半,帝君手执黑子停在棋盘之上,缓缓问道“说吧,有什么事特意过来。本君哪有那么多时间陪你浪费。” “什么浪费,你现在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守着玄光镜看青丫头在干什么罢了。你拿焚天引诱她住进揽月阁,不就为了玄光镜和揽月阁相通吗。我在想,要是有朝一日青丫头知道这个事儿,不知道会不会杀了你……”少逸君嬉笑着打趣帝君,帝君落子丢下一句“你输了。”起身准备离去。 “别别别别走啊,正经事情还没说呢,你走了绝对后悔。” 帝君深知少逸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回身落座,只是神情十分冷峻。少逸也深知帝君心狠手辣的性子,咽了口唾沫,赶紧将来意道明。 “过几日天族那个什么河海清宴你可会去?” “不去。”帝君从不喜参加宴会是三界皆知的事情。 “可我今日无意间知道,新晋的各位元君星君都在受邀之列。你可以不去,她们可不敢不去。” “什么时候你们天族的盛宴轮得到小辈们参加了?”帝君双眉微蹙,开始明白少逸的来意。 “这我不清楚,年年的名单总归是我那挂名老爹定的,我也从未多问。不过,这倒不是重点。”少逸君看帝君已认真听讲,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说道。 “我听闻,此次筵席之上,妖后明月会以云墟境为聘礼,为其独子玉珩下聘定亲。只是这下聘的对象暂未得知。” 云墟境,外观普通似女子梳妆所用铜镜,落地即化为云山,光听名字还以为是那雪月风花世间美景的去处。殊不知它乃妖族圣物,境内关押世间万千恶灵,修为浅薄之人落入,须臾之间便被恶灵啃噬,灰飞烟灭,实则为至凶至狠的一件法器。妖族多年来靠着云墟境偏安一隅,此次竟以它为聘礼,看来求娶的必不是等闲之辈。 帝君眉头深锁,心中隐约不安。妖后明月在三界也算是一个传奇女子,当年魔族鼎盛之时,妖界实为魔界属地,但妖族不甘魔族残暴统治,一直想自立门户。历任妖皇或多或少都存了一些反抗魔界的心思,但从未成功。后魔族被凰族镇压,残部潜伏魔界深处伺机重振旗鼓,对妖界的统治自然无力维持,妖族才得余力喘口气。但凰族灭族以后,天族统治三界,妖族被认为是魔界旧部一直不被天族接纳,两族之间战乱摩擦不断,妖界从无宁日。直到列阳举起战旗收复三界,让时任妖皇鏖端看到了生机,当机立断率妖界全部将士归顺列阳,列阳不费一兵一卒收复妖界,允诺他在一日,便保妖族一日太平,此后天族再不敢肆意骚扰,妖族趁此间隙休养生息,发展壮大。列阳一统三界以后,妖族名正言顺的成了和天族平起平坐的存在。 这鏖端便是明月的父君,凭着归顺帝君列阳的决策,当上了妖族历史上里程碑式的一位统治者,但遗憾的是膝下无子,唯有一女明月。鏖端担忧女儿继任妖皇之位难以服众,思来想去,觉得要在神界给她物色一个德才兼备、实力雄厚的夫君才为可靠,于是叫来明月商议,明月虽为女子,其实胸中丘壑并不输于男子,对自己的亲事早就放眼寻了许久,看上了帝君麾下第一副将凌翀,就是现如今的北冥尊王。妖皇对这个人选甚是满意,亲自前往北冥为明月求亲,结果被凌翀一口回绝,称自己早已有意中人,应允三界平定之后便回去娶她,此生绝不相负。明月听见这个答复尤不死心,还觉得自己眼光甚佳找到个痴情种子,宁愿委身做个妾室也情愿。这厢妖皇还没来得及反对,那边凌翀倒先回绝了一句“此生只娶一人绝不再娶”,扎扎实实的跌足了妖族面子。若不是三界俱知北冥凌翀耿直的性子,再加上同属帝君麾下,恐怕妖界得和北冥先内战起来。至此以后,明月和凌翀的梁子便结下了。好在最终明月在族内觅得如意郎君,夫妻携手共同治理妖族也算勤谨,谁知夫君命薄,英年早逝,只留下独子玉珩。 “就我看来,明月这个老妖婆肯定不是单纯的想替儿子提亲,这么些年她一心想着壮大妖族,独子的婚事肯定是要大做联姻文章的。若说三界能入明月之眼者虽少,但毕竟也有那么几个,我那幺妹灵欢应该也在其列。反正这几日天宫里是一直在讨论这个事情,一边忙着商议与妖族联姻到底合不合适,一边又忙着核实明月下聘的对象到底是谁。这个老妖婆,这招倒是用的巧妙,多年前没嫁进神界的刺估计还在她心里梗着呢。”少逸君猜到帝君所忧,索性将打听到的消息和盘托出。“只是,我觉得他们忽略了一个人选……” 帝君不言,只是起身走向殿外,对值守殿门的铎锋仙官交代道: “告诉天族的司礼官,河海清宴,本君会去。” 这一次的河海清宴可是忙坏了天族的司礼官们,往常的宴会,帝君从不出席,时间一久,连带着数位不喜热闹的尊王、上神也多偷懒不到场,天君本不喜神族规矩,为人又好宴乐热闹,也乐得以他为尊,是以司礼官们只尊天族规矩即可。谁知此次河海清宴,突然接到帝君要出席的旨意,诸位尊神也纷纷表示将会出席,人数增加是小事,关键是规矩得重新来过。司礼官们忙着翻查典籍,请教上辈,座位、序次、节目是改了又改,总算在宴席开始前一日筹备好了一切。最郁闷的当属天君,他早听闻北冥月凰盛名,本想趁着定阶大会好好品一品,又被灵欢定阶一事扰住只得匆匆一瞥,好不容易寻了个河海清宴邀请新晋元君的由头把月凰请来,想趁着酒宴氛围好好亲近亲近,前几日又被妖族提亲一事搞的心绪烦乱,闹了几日毫无眉目。眼看河海清宴时□□近,明月的意图尚未搞明白,又多了一个帝君来立规矩,依着月凰的阶品,不知得排到什么角落去了,恐怕是连脸都不得看清。 月凰来天界的时日尚浅,此次突然接到河海清宴的邀请,心中也甚是茫然,不知如何应对。不过她性格向来淡然,对这些俗礼之事一向不放在心上,谁知宴会前一日有无极宫的人传来旨意,说是北冥尊王听闻郡主第一次受邀出席天族盛宴,不应怠慢,派人从头到脚从发簪到鞋袜给她送了一个齐全,好在衣衫都是月凰素日喜欢的青色系,各类首饰虽贵重但清雅不繁复,细细品味还很合月凰心意,月凰乐得恭敬不如从命。 宴会当日,月凰打扮一番后掐着点赶到了现场。一进大殿便被满殿女仙们珠翠碧玉、环佩叮当晃瞎了眼,不禁感慨北冥偏远之地,老爹还是没把握住天族的口味,应该再加大手笔搞点镇场子的东西过来。抬眼望去,天君天后、各路尊神俱已就位,但北冥老爹竟然未到,反而是三哥凌风坐在那里,众人知晓北冥军权乃是三皇子凌风所承,看他代表北冥出席也未觉奇怪。月凰意识到自己似乎已有迟到之嫌,好在阶品较低,位置偏僻不引人注目,贴着墙根迅速到自己的位置就坐。 甫一坐定,殿内便响起洪亮钟声,月凰虽来天界时日尚短,但非常清楚只有帝君列阳出现之时才会伴随这等肃穆恢弘的声响,于是赶紧整理裙裾,与众仙一同行了大拜礼。依旧是那慵懒闲散之音,淡淡的一句“起来吧”,月凰起身还来不及看清帝君形容,只见得一袭白衣缓缓隐入一团氤氲仙气之中。 帝君命铎锋仙官告知在席诸位不必向他敬酒,自己隐在座位之上自斟自饮。仙君们自是乐意,循例向尊位敬过酒以后,便各自对谈对饮起来,一时殿内歌舞升平,谈笑之声不绝于耳,好一派热闹景象。 由于天君十分宠爱灵欢公主,所以每次盛宴都会带着她出席。此刻的灵欢跪坐在父君的身侧,替天君斟酒夹菜哄的天君十分高兴,但灵欢的目光却一刻也没离开大殿里某一个人声鼎沸的角落。 被一群仙官们围住的这个角落中间坐着的正是月凰。敬过例酒之后,月凰便一心想欣赏欣赏天族的歌舞,没曾想酒杯还没放稳,座前便迅速围拢了一堆仙君们,男的大多是仰慕月凰美貌,带着一堆啼笑皆非的理由过来找月凰饮酒,女的则是各种羡慕嫉妒恨,凑过来品头论足一番,惹的月凰尴尬异常,正在为难之际,三皇子凌风不知何时走到座前,请退了一帮围观群众,替月凰解了围。看着三哥过来,月凰甚是欢喜,拉着凌风坐在身边叙旧,刚刚还推脱酒量浅的她现在小酒是一杯接着一杯倒个不停。其实在北冥之时月凰常与十二个哥哥开怀畅饮,酒量自是不浅,只是性子有些傲气,不爱与闲人饮酒,凌风知她根底,也乐得陪她对饮。众仙看见三皇子亲自回护,自是不敢再上前。 众仙官如此关注月凰,本就令灵欢不忿,还以为那么多人围住她敬酒总能叫她难堪,谁知道北冥三皇子还亲自下场维护,演一出兄妹情深的大戏,更让众仙艳羡。加上焚天的事如鲠在喉,灵欢气的不自觉的用手抓紧了裙摆。 恰逢几曲歌舞间隙,灵欢正自气愤,天君突然起身朗声笑道: “哈哈哈哈哈,凌风皇子与月凰郡主果然兄妹情深,言笑晏晏之态让本君看了甚是喜悦。你这妹妹孤身一人住在天界,本君事务繁忙也未曾过问关心,实在是对不住北冥尊王啊。今日尊王不知何事搁浅未到,本君原本想向他讨一杯罚酒也未得机会啊哈哈哈哈。” 众仙不知天君为何突然提到北冥两位兄妹,言谈戛然而止,纷纷正坐听天君说话。 “本君就先敬二位皇子郡主一杯,请凌风带话给老尊王让他务必放心,他这女儿在天界就交给我了,绝不使她受半点委屈。”天君说完单手端起一杯酒停在半空中,满面含笑的看向月凰和凌风的位置。 一席话把众仙说的屏气凝神均不敢动作,稍微八卦点的仙官们都听出点猫腻,敢情天君是看上了月凰郡主要充盈后宫?天后妃潋还端坐于大殿之上,这也未免太不给天后面子了吧。但话又说的似是而非,万一不是这个意思岂不是妄议尊神,众仙一口气憋在喉头,喘也不是不喘也不是。最尴尬的当属月凰和凌风,前一刻还在谈笑风生,下一秒就风声鹤唳的感觉,这酒喝了也不对,不喝更不对,两人双双楞在当场,还是凌风心一横率先举起酒杯,朝着天君的方向说了一句“北冥谢过天君,天君心意凌风一定带到。”仰头一饮而尽。月凰无奈也端起酒杯,正欲喝时,耳边响起帝君声音。 “脸都喝红了,还喝什么。”月凰诧异,眼睛瞄向帝君方向,白衣神君依旧隐在仙气之中并未现身,月凰再低头看向酒杯,杯中酒已空,一股无形的力量似是拉着她的手一般让她假装做了一个饮酒的姿势。天君隔的甚远,看见二人俱已干杯,便哈哈笑着饮尽了杯中之酒。 月凰正自疑惑,灵欢公主突然起身,从小在这天族长大,母妃又是八面玲珑之人,父君一席话虽说的隐晦,她又如何不知父君心里那点小九九,若是能将月凰嫁给父君,虽是给母妃加了个敌人,但母妃浸润天宫多年,晾她一个小翠鸟也翻不起什么浪来。最重要的是解决了心腹大患,让她没机会再接近帝君。 “父君,灵欢久闻月凰郡主盛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但父君有所不知,灵欢还听说月凰郡主除了以姿容闻名三界以外,一手琴艺一副歌喉更是双绝,最难得的,还是月凰郡主那一身舞技,世人都感叹,真身为翠鸟能修得如此色艺双全,真是世间钟萃集于一身啊……”灵欢深知天君素来喜欢能歌善舞的女子,故意将话题引出,天君听后果真中意。 “灵欢自幼习舞,早闻郡主舞技意欲求教,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不知今日父君可否请月凰郡主献舞一曲,让灵欢得以受教一二。”灵欢见父君已是两眼放光,行至天君身前盈盈拜下。 “本君竟不知月凰还有如此技艺,便下旨请郡主舞上一曲又何妨。哈哈哈哈哈哈”天君觉着这个女儿甚懂他心。 凌风一听,作势便要反对,虽为天族盛宴,但堂堂北冥郡主殿前献舞终是不妥,更何况看天君这个架势似乎是对月凰起了非分之想,这灵欢话虽谦逊,但有意无意提及月凰真身也有看轻之意,总之便不想月凰抛头露面。正欲开口,感觉有人在身后轻轻拉了他的衣角,月凰的声音悄然从耳后传来。 “没用的,这灵欢公主明显是故意找我麻烦。你若反对,只怕还有后招。不过是跳支舞,还应付的来。”凌风看着殿前情形也知拦也无用,月凰聪慧,又如何看不出来天君深意,缓步上前行礼应允。 “月凰郡主如不嫌弃,小仙自荐抚琴一曲为郡主伴奏助兴。”席间一位翩翩君子模样的仙官从座位站起,众仙一看,竟是妖族太子玉珩神君。许是久居妖界的缘故,玉珩神君肤色白皙,五官清秀,行为举止之间颇有些扶风弱柳的姿态,若不是以玄天链名震三界,与北冥凌风是齐名的天界青年才俊,乍一看还以为是举不动刀拿不动剑的文弱书生。 月凰微微点头应允,但不知玉珩会弹何曲。 “此曲乃小仙所作,从未示于人前。今日月凰郡主雅兴,小仙便殿前献丑了。”说罢命人抬出一尾古琴,席地而坐,以腿为支撑便欲弹奏。月凰一见那尾古琴,顿时眼前一亮,这不是传说中的鹤涙吗?此琴琴声戚戚,奏之如鹤悲鸣,传闻能使百鸟闻声流泪,故名鹤涙。此琴乃上古遗物,据说造琴之人本有一位心仪的女子,怀着对她的爱慕之心铸造此琴,谁知此琴造成之时女子却得恶疾身亡,造琴人悲伤过度抱琴触柱而亡,此后便琴声悲鸣似是诉说男子对女子的无尽思念……不过鹤涙已遗失许久,只在上古遗落的典籍中有载,没想到竟在妖族太子手中。 琴声悠然而起,月凰也随之翩然起舞,琴声凄凄,与月凰清冷之姿相得益彰,天族引以为傲的歌舞在此二人面前顿觉失色,若说玉珩神君的琴声宛转悠扬引人入胜,那月凰的舞姿便是动人心魄登峰造极,众仙无不沉浸其中,帝君座前的仙气几时散去的,众仙无一察觉。 少逸不知几时挪到了帝君旁边,神情戏谑,口气却很严肃。 “连我这种不通音律之人也能听出此曲的思慕之心,你老人家不会觉察不到吧……” “铮……”七弦琴琴弦应声而断,月凰舞步随之而止,虽然有些心疼名琴鹤涙,但总算可以结束献舞倒也庆幸。月凰略微整理,抬头便迎上帝君冷峻的目光,神色隐隐含怒,唬的赶紧又低下头。这天界还真是如履薄冰之地,远没有北冥老爹吹的那么安逸,刚刚应付完天族公主的无理取闹,这一刻又不知帝君为何动怒,莫不是帝君嫌舞乐喧嚣,刻意弄断了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