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一阵阵的疼,张晚枫微侧着身子,想蜷缩起双腿,这是她一直以来自我疗伤的姿势,可是手术的位置正好在小腹上,蜷起腿时小腹难免会收紧,痛感更加强烈。 她缓缓的放平了双腿,等待着疼痛消失,贝齿紧紧的咬合在一起,强忍着,便开始冒汗,将碎发黏在了额前,痒痒的,可她实在动不了,便把头埋到了枕头上,来回的蹭了蹭。 过了好久,久到她都开始麻木了,伸手摸了摸小腹,用纱布包着,她甚至都不知道开了多长一个口子,但痛意已经减轻了不少。 毕军傻愣愣的站在床前,看着她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表情,心像是被绞住了,生疼。 他俯身摸了摸她汗淋淋的额头,眼睛猩红,嗓子像是被东西堵住了,瞬间失语,就红着眼眶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苦涩异常,沙哑至极,“对不起。” 张晚枫表情平静,盯着他,见他眼角有了泪水,便抬手帮他擦掉,淡淡的说:“我没事儿了,你不用太难受。” 毕军抓住她的手,紧紧攥住她细软的似是没有筋骨手,放在自己的唇边,亲了亲,“都是我不好。” 张晚枫没有再说话,她觉得自己说的够了,而且她也不愿看见他这般的模样,要是真的难受,那么已经如此了,再说什么都没了必要。要是是装出来的难过,那她觉得恶心。 便任由他攥着手,转头看向了窗外。已经深夜,外面的声音依旧热闹,却丝毫打扰不到她。她依旧专注着看那盏路灯,可能是太过老旧,路灯闪了几下,但还是重新亮了起来。 旁边的枫树已经红了叶子,在微风的轻拂下,掉了几片,摇摇晃晃,好似在空中跳舞,然后从路灯罩边上滑了下去。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毕军时的自我介绍,“我叫张晚枫,夜晚的晚,枫叶的枫,我妈妈根据杜牧《山行》中停车坐爱枫林晚起的。”其实后面还有一句,霜叶红于二月花,深秋的枫叶是比二月开的花还要艳丽,可是那又如何,还不是衰败之景。 她的名字,晚枫,不正是此刻的景象吗?枫叶在风中摇曳,离开了树干,没了归属,只能四处飘零。她觉得自己就是那片枫叶,本就是福薄之人,什么都强求不得。以后,她就是孤身一人,再也没有家了。 泪水沾湿了枕头,静静的淌着,他们两人各有所痛,可谁也帮不了谁。张晚枫不相信有互相救赎,只有相伴沉沦。 陆向远本来今晚不值班,可他还是和同事换了一下,在办公室坐到十二点,心里放不下,走到了她的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看到里面的人,一个男人坐在床边,抓着她的手。 张晚枫静静的躺着,闭着眼睛,轻微的呼吸着,好似睡着了一样。但陆向远知道,她是醒着的,术后的几天她都不可能睡着,太疼了,可又不能反复用麻药,只能忍着。 他没有进去,站在门口看了一下就走了,回到办公室,可什么都看不进去了,哪怕手头有一堆的病例需要他过一遍。 第二天,早晨。 毕军整夜没睡,眼睛下面青黑一片,他的胡茬也长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落魄又憔悴。他帮张晚枫盖好被子,问道:“想吃什么?” 张晚枫轻声说:“稀饭吧。”她一晚上没喝水,嗓子火辣辣的疼,可就是不想开口叫他。 “好。”毕军穿了外套去外面买稀饭。 看他出去了,张晚枫便探着身子去拿桌子上的水,可下半身基本都不能动,稍微一动就牵扯到了伤口,疼得脸色瞬间惨白,只能气馁的躺平,忽然就想哭。 陆向远下班准备回去,还是顺路去她的病房外看了一眼,就看见她一个人在,还在艰难的取东西。想都不想,就冲了进去,拿起她的杯子,摸了摸,冰凉,便从旁边的暖瓶里加了一点热水。 这才凑近她,忽然有点不知所措,该怎么扶她,愣了几秒,还是把手伸到她的背后,搂住她的肩膀,支起来一些,把杯子放在她的唇边。“喝吧。” 喝完后,让她躺下,出于职业习惯,他嘱咐道:“别来回的挪动,小心撕裂了伤口。” 张晚枫轻声说:“谢谢你。” “没事儿,我该做的。” 他刚要走,门就从外面推开了,进来两个警察,左右看了他们几眼,然后对着张晚枫问:“你是李兰兰的朋友吧?” 张晚枫隐隐的不安,总觉得李兰兰应该是出事儿了,还是毒品有关,不然警察没有理由上门,点头,“我是。” “我们现在需要你配合调查一下,你知道不知道她吸毒?” 张晚枫愣了一下,还是点了头,“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张晚枫刚开口说了一个去字,就被陆向远打断了,冷静的说:“去李兰兰家的时候发现了,就是昨天,还没来得及举报她就出事儿了,一直拖到了现在。” 警察怀疑的看了陆向远一眼,“我是在问她,让她回答。” 陆向远说:“我是和她一起去的,我们三个是朋友,这个你可以查的。” 警察重新看向张晚枫,等着她的回答,“是吗?” 张晚枫机械的点了一下头,“我们是朋友。” 警察又简单询问了几句,还问她知不知道李兰兰和一个贩毒集团有关系。 张晚枫想起李兰兰之前说过,她有那个男人的把柄,应该就是这个,着急的说:“她不是坏人,都是被别人害得,”说着就要挣扎着坐起来,陆向远赶忙按住她,“小心伤口。” 张晚枫一脸乞求的看着他,眼里有盈盈水光,“她肯定没有参与,一定是她交的那个男朋友。” 陆向远按在她肩头的手紧了紧,看着她的眼睛,“你别担心,我去和警察说。” “嗯,你快去告诉他们。” 陆向远走到警察旁边,压低声音说:“她刚做完手术,不能受刺激,咱们出去说。” 那两个警察有些犹豫,但还是同意了,跟着他走了出去,陆向远带着他们去了办公室。 毕军买完早餐回来,刚走上三楼,就看见一个男人身后跟着两个警察从张晚枫的病房出来。 他快走了几步回到病房,张晚枫还躺在床上,脸上都是泪,见他进来还侧了头,不看他。 毕军走过去,抬手想帮她擦眼泪,就被她拂开了,拉起被子蒙住脸,小声的呜咽,声音十分压抑,感觉难受到了极点。 他就呆呆站在旁边,看着床上的人,藏在被子下的身子小小的,一下下的颤动着,他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不知该怎么疼她才好。 张晚枫双手紧紧的攥着被子,眼泪流个不停,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对她好的人都一个个出事,父母不爱她,疼她姥姥走了,孩子也留不住,就连兰兰,现在也身陷囹吾,她其实知道,再和警察说什么都没用了,兰兰肯定躲不过了这场牢狱之灾了。 过了好久,她觉得喘不上气,慢慢的掀开了被子,毕军还站在床边,看着她满脸的泪水,心疼的问:“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不回答,这时陆向远推门进来了,看着屋里的两人人,站在了原地。 张晚枫没看毕军,淡淡的说:“你能不能出去一下,我有事儿和陆医生说。” 毕军冷冷的看了陆向远几眼,还是走了出去。 陆向远走到了床边,轻声说:“我都和警察说了,但估计还得坐牢,她之前参与过贩毒。” “真的没办法了吗?” 陆向远摇头,“免刑不可能了,顶多是减刑。” 张晚枫眼里重新燃起了星火,“减刑也行,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律师?” 陆向远点头,“可以,我有同学是律师,但这钱花的也许并不值。” “不管值不值,我都必须去做。” “那好,我回去帮你联系,到时候我给你发微信,或是打电话。” “好,那我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 陆向远面色不变,淡淡的说:“不用了,我有。”又补充道:“我怕警察再来问你,要是来了你就照着我今天的回答,你什么都别多说,李兰兰应该也不会说的。” 他在最后出门时,还是转回头说:“你好好的休息,别担心,一切有我。” 陆向远在楼道和毕军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各自走开了。 毕军回到病房,床上的人很平静,望着窗外,犹如身处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没有他。他悲哀的问:“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别人说,不能告诉我吗?” 张晚枫依旧没动,没有回答他。 毕军攥紧拳头砸在墙壁上,沙哑着嗓子说:“我知道孩子没了你难过,我那时候没在,你应该生气,可我也很难过,那也是我的孩子,我也希望你好好的,比任何人都希望。” 他说完,房间陷入沉静良久,就在他觉得张晚枫依旧不会回答时,她却转了过来,眼眸冷淡,“你昨晚去哪里了?” 毕军愣了一下,想着她刚做完手术,情绪也不好,怕刺激她,也就没告诉她是去见何佳了,就说:“在单位加班。” 张晚枫冷笑一声,牵动了伤口,疼的皱了一下眉,然后继续转头看窗外,不再理会他。 世情繁杂,阴差阳错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的项目,而世人大多逃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