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山走后,孙蔷继续留在孙府里,没有回去。孙蓁偶尔来看望,她也还在生着闷气。 孙蓁听着这些讲了十几遍的话实在不耐烦了,于是就和孙蔷袒露了自己的计划。 “什么?你在海味里加了断肠散!我们知意还在那儿呢!”孙蔷听到知意可能会有危险,便暴躁如雷。 孙蓁却镇定自若:“别担心,我只是加了一点点,一般人成不了瘾的,反倒是那些已经成瘾的,只要碰了那么一点点,就会原形毕露了。” 孙蔷不知言语的故事,问道:“难道那小贱人之前中过断肠散的毒?” 孙蓁十分得意:“是啊,那毒当年是我亲自下的,还是顾珩亲手送上去的。” 知意看见顾珩和妙妍还带着芬芳像发了疯似的往言语那里奔去,她以为出了什么事,也跟了上去。 她随大家推开了言语房间的门时,眼前的景象让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言语此时正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一样苦苦哀嚎着。她的手用力地抓着头,像是脑袋里有千百只蚂蚁在爬动。她的脸上都是指甲抓破的血痕,那副模样和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陆言语完全是两个极端。那个是大家闺秀,而眼前的这个甚至连乞丐都不如。 她像只苍蝇一样到处乱撞,把房内的所有东西都撞倒在地。 残存的意识让她注意到有人进来了,她撑开眼睛,看到了顾珩。 “不要!不要啊!”言语的脸上顿时满是泪水,她发了狂,怒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带顾珩来!把他带走!带走!” 那一声声的哭喊是言语的最后一丝尊严。 顾珩并没有走,他朝言语走过去,一步一步,在寻回他的挚爱。 他蹲下身子紧紧地抱住发了疯的言语。 言语的身体里像是一团火在燃烧,她越是撕心裂肺,越是苦苦挣扎,顾珩就抱得越紧,像失而复得的珍宝,不肯放下。 “顾珩,我求求你,你走好不好,我就算是现在死了,也不想你看到我这样。”顾珩身上的温度在刺激着言语最后的清醒。 “小语别怕,没事的,没事的,你别怕,你别怕,”顾珩搂着言语,他想起在很小的时候,还没过世的母亲就告诉他,男子汉不可以轻易流泪,因为眼泪的宝贵,只能为了自己珍爱的人流泪。 他如今抱着言语泣不成声,他的那个女孩回来了,可却是遍体鳞伤地回来了。 顾珩禁锢着言语无法动弹,言语没了力气,渐渐地昏睡了过去。 顾珩还依依不舍地跪在地上抱着言语,他怕自己一松手,小语就又会不见。 门旁的知意不敢置信地看着刚才的这一幕幕,她也哭了,不知是跟着言语一起哭还是跟着顾珩一起哭。她想起了那个雨夜,也是这样的一双人被命运紧紧绑在一起,然后一颗怦动的萌芽被时光埋葬。 妙妍还清醒着理智,她走上去,蹲下来对顾珩说:“你将她放到床上吧,她如今得好好睡一觉,你可不想她醒来又惹一身病吧?” 顾珩回过了神,连忙将言语抱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 妙妍看到言语脸上手上不是泪迹就是血迹,就吩咐芬芳打盆水来给言语擦一擦。 芬芳拧干了毛巾,轻轻擦拭着言语脸上的伤痕,她看着那些伤,心疼道:“小姐今天不知是怎么了,离发作还有好些日子,怎么今日就......都怪我没看得紧,都怪我。” “你也别自责了,言语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按理来说,她的毒应该是越来越严重了。”妙妍安慰道。 芬芳帮言语擦干净了脸上的伤,妙妍就把她拉出去了,芬芳还抢着说自己要照顾言语,妙妍告诉她,有顾珩在,你家小姐肯定被照顾的妥妥贴贴的。 把芬芳带走后,妙妍轻轻地掩上门,转身一看,看见了门外还在哭泣的陆知意。 妙妍对知意说:“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想知道很多事,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等言语醒来,我相信她会和你解释的。” “言语还好吗?”知意抹干了泪水问。 “别担心,老样子了,会很快好的。” “老样子?难不成以前......” “让言语和你解释吧。” 夜空黑沉沉的,像凝固的墨块,任凭如水的月光怎么也晕不开。 顾珩守了言语一夜,他坐在床畔,抓着她的手,手还是如往常般冰凉,她静静地沉睡着,呼吸声微弱得都听不到。 “小语,我还想与你做许多事,这几年,我路过糖人铺,想同你一起捏糖人,我路过裁缝铺,又想同你做件新衣裳,每想到一样,我便在心里记着,我攒了许多事,如今都想说给你听听,你可有耐心听我说一说? ”顾珩的语气柔柔的,轻轻的,他怕吵醒了熟睡的言语,又想对她倾诉,哪怕睡着的她根本听不见。 第二日午时,妙妍见还没传来言语醒了的动静,有些担心,便带着芬芳过去。 她看见顾珩如昨夜一样,还是这么守在一旁,便猜到顾珩八成是一夜未眠。 “她为何还不见醒?”顾珩着急地问。 妙妍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唉,你怎么还不明白,你在这儿,她怎么可能会醒。” 顾珩看着双眸紧闭的言语,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也该休息一下了,这儿有芬芳就够了。” 妙妍见顾珩还不想动,于是又说:“走吧,我和你说些东西,你应该感兴趣的。” 顾珩回头望了妙妍一眼,这才起身随妙妍离去。 芬芳打了盆水,打算帮言语再擦擦脸,她刚一靠近,言语立马坐起身子来,伸了个懒腰,吓得芬芳一盆清水打泼在地。 “你不是想知道我和言语的关系吗,我现在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妙妍深吸了一口气,看似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顾珩脸上尽是疲惫,声音略带沙哑:“说吧。” “这个故事可不比你的短。你知道吗,很久之前,我不叫邱妙妍,我还有另一个名字,叫陆言语。”妙妍说着说着便觉得自己还蛮可笑的。 顾珩并无什么惊讶之色,还是一副冷静淡然。 “怎么说呢,我当了十多年的陆言语啊,从小到大,我也一直对自己的身份坚信不疑,小时候和知意一起玩,和你一起玩的,那可都是我。”妙妍有些快意。 “后来呢,好像是七岁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大伯父,也就是陆青山,他找来个郎中,谎称我得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病,那个病我也不记得了,然后就火急火燎地把我送上了广源山庄静养,这一养,就是十年。” 妙妍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在这广源山庄,不是静养,而是囚禁。没人来看我,我也出不去,我一直很不能理解为什么我的日子变成了这样,我真的很想要自由,哪怕让我抛弃所拥有的这些荣华,我都想出去走一走。三年前的某一天,陆青山来了,他带来了我期盼的自由,也带来了我交换自由的代价。” “三年前?是小语离开的那时?”顾珩问。 妙妍点头继续:“是啊,陆青山告诉我,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陆言语,我不过是当年战乱时他带回来的一个弃婴,他告诉我,我替了陆言语十几年,是时候让真正的陆言语回来了。我竟然只是一个替身,我只是一只木偶让人操控了十几年,多可笑啊。”妙妍眼里泛起了泪花。 “尽管事实很残忍,但我还是赢得了我渴望的自由。我和陆青山约法三章,我可以悄悄的离开,我也可以把这十几年来暂存在我脑子里关于‘陆言语’的记忆通通告诉那个真正的陆言语,我更可以以后以别的身份活着,不会再与陆家有所纠缠,我的条件就是要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可以让我潇潇洒洒过完这辈子的银子。” “这的确很像你的作风”顾珩终于笑了一下。 妙妍也毫不避讳:“对啊,世间上只有银子是真实可靠的了。后来陆青山的确给了我很多银子,还把醉烟楼给了我,让我不用坐吃山空。过了几日,言语来了,我与她住在一起,吃在一起,尽量让她学会我的所有作息,我们的贴身丫鬟也只有芬芳一个。” 终于到了令妙妍最难受的那段回忆:“你知道吗,我原来多恨这个陆言语啊,凭什么为了她可以让我做个替代品。可是第十天后的一个夜晚,那晚她的毒发作,很可怕,我也很害怕,我和芬芳把她绑起来,她被绑在椅子上不停地发抖,她抓着头,好像很疼的样子,我不忍心看过去,她那样子,简直就是不成人样。” “她很痛苦,连一个那么恨她的我都觉得很心疼,她抱着头,一边哭,一边用孱弱的声音一遍遍叫着‘顾珩’,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对她来说,顾珩这两个字就像是一副止疼药,她一遍遍地喊着,可声音却越来越无力,越来越绝望。” 顾珩没有声音,没有表情,依旧等着妙妍说完言语的故事。 “我与她虽然生活在一起,但却没什么话聊,她一直冷冰冰的,我也不愿接近她。那日毒发,让我第一次想认认真真地去了解一下这个从小流浪在外的陆言语,而她刚好似乎也想找个人倾诉,于是,我便知道了你们的故事,于是,帮言语报仇,也成了我的一个心愿。” “所以这就有了现在挂着羊头卖狗肉的‘醉烟楼’,我其实笨得很,这都是言语的主意,她在两年内迅速笼络了很多人为‘醉烟楼’卖命,就连你们的事,都在她的算计之内,是她告诉我下一步该怎么做。怎么样,她很厉害吧。” 顾珩有些欣慰:“是很厉害。” 妙妍有些羡慕:“我虽不知道以前的言语是个什么模样,但她现在真的很聪明,又果断。” 满身伤痕的她,怎么会不被磨得聪明又果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