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蝗虫把田地里的庄稼啃食得差不多时,孙家的事也就告一段落。眼下陆青山快要回来,知意想趁着这最后的几天自由的时光,拉着言语一同晚上偷偷溜去醉烟楼,感受一下外面的繁华。 还是如上次元宵灯宴的路线,她俩偷偷溜出了陆府,身边一个丫鬟也没带,走的是那般理直气壮。 陆言语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词,解释是世间所有的巧合,那个词就叫“缘分”,譬如现在,她们在醉烟楼碰到的第一个熟人,不是妙妍也不是李笙,而是与她孽缘深重的顾珩。 言语上次在家里被魔族袭击,事后有听知意提起过,这一切不过是顾珩的一场局,他不过是眼神不好又带着脑子也不太好,死心眼地非要你按着别人的样子应付种种,不过这总归是毫无意义又白费力气。 偶遇上顾珩的那瞬间,知意发现言语表情不太对劲,一副苦大仇深地模样,想必心里还对顾珩之前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 反倒是顾珩,对言语似乎丧失了兴趣,像个陌路人一般,对她没什么想说的,也没什么要说的,知意站在一旁,很是尴尬。 出来解围的是妙妍,“今儿可真巧,你们刚来,顾公子刚要走,不过说巧好像也不巧。” “我们可不是和顾珩一路的。”知意急忙拉着言语迫不及待地进了这灯红酒绿的醉烟楼。 在门口的顾珩留心地问了一句:“你何时与她们认识的?” 妙妍摊开手耸了耸肩:“有缘就认识了呗。” 知意带着言语在醉烟楼里逛来逛去。与上次知意来时不一样,大堂从白日里的清心寡欲变成了歌舞升平,入座人们的装扮从衣衫简朴变成了绫罗绸缎,几个小店员在端茶送水,舞台上多了白日里没有的乐师舞女,一派繁华奢侈尽显。 当然,这里也不缺黑夜里出来鬼混的衣冠禽兽,知意被这番天地照耀得有些晕乎乎的,前方摇摇晃晃的一个醉汉捧着杯酒,走一步杯中的酒撒一撒身子也晃三晃,一个踉跄撞在了知意身上。 知意下意识用力推开那醉汉,这一推就把那醉醺醺的人推到在地,那人撞到地面便来了劲,指着鼻子对着知意这个小姑娘骂了起来。 “小丫头片子看不看路!把本大爷撞着你赔得起吗!” 知意本来就吃了亏,这样被一骂,她便更气了:“是你自己烂醉如泥!我还没找你说理呢!” 那醉汉酒意又散了几分,清醒了一下,贼眉鼠眼地说道:“哟!小姑娘挺水灵的,怎么着,陪大爷一晚,大爷不和你计较!” 知意这一下更气了,立马向那醉汉扇了一巴掌,可刚扇完,知意就有种预感,这件事可能不太好收场了。 那醉汉捂着被扇红的半边脸,怒斥道:“小兔崽子竟然敢打本大爷!你也不问问大爷我是谁!你信不信......”说着,醉汉便举起了拳头想向知意挥去。 话音还未落,醉汉的手被顾珩抓在空中,醉汉以为是哪个没眼力的杂碎想多管闲事,当即想甩开顾珩的手,可这一甩不仅没甩开,顾珩反手便折了那醉汉的手腕,醉汉疼得直叫唤,没骨气地喊着:“哎哟喂,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顾珩松了手,吼了一句:“滚!” 那醉汉捂着手腕,红着半边脸灰溜溜地跑出了醉烟楼。 围观的客人们纷纷拍手叫好,好一出不畏强权,好一出英雄救美。 妙妍听到声音地赶来,看见那么多人围在一起还不明所以,当头就被顾珩一顿指责。 “你不知道你醉烟楼是什么地方吗,你让她们就这么花枝招展地过来,出了事你如何负责?”顾珩压抑着怒意。 “啊?”妙妍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众人纷纷散去,顾珩又向知意说:“你带着你妹,我送你们回去。” 知意本来心情就不好了,一听到顾珩这趾高气昂的命令,她就更不情愿地反驳道:“凭什么!我好不容易带着言语出来一趟,干你顾公子何事?多谢你刚才替我解围,要走你走吧,咱们就此别过,珍重!”知意寻了离她最近的一张桌子坐下。 “随你。”顾珩也不愿多管,他走的时候还不忘瞥了瞥另一旁的陆言语,陆言语并没看向自己,她反而靠在楼梯口的边上像看热闹般地观赏着刚刚这一幕幕的剧情。 一首首曲弹罢,一支支舞停休,醉烟楼还是一片热闹。顾珩还是不放心地坐到她们身后的一桌,一个人沉闷地喝着酒,一杯一杯,不肯罢休。 “那边的顾公子,一个人喝酒多无趣,和我们凑一桌吧,今儿算我请客。”妙妍朝着顾珩喊道。 顾珩没有作声,知意先开了口:“刚才是我不对,你放心,这儿还有妙妍呢,我们会保护好自己的。” 顾珩还是没有作声。 妙妍见此况,意味深长地悄悄在桌子底下用脚踢了踢身旁言语。言语正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佳肴,根本没空搭理那怪声怪调的两人。 “罢了罢了,咱们玩咱们的,别理他。”知意气呼呼地放下筷子。 仿佛没陆言语什么事的样子,她继续夹着小菜,喝着小酒。 茶余饭后,妙妍觉得无聊,便让小二拿来了样“新玩意”。桌上摆放着三个小瓷缸和一个大瓷缸,三个小瓷缸都用红布盖着缸口,看不出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知意好奇问。 妙妍神神秘秘地道:“这可是我最近新发现的小玩意,可好玩啦!”说罢,她便一一掀开瓷缸上的红布,知意和言语往里一望,三个瓷缸里各自装着一只小蛐蛐。 “这是什么?蝗虫?”言语一问。 “陆二小姐,您这是忧民忧傻了?这分明是蛐蛐。”妙妍道。 言语十分嫌弃地望着那蛐蛐:“长得真难看,你不会是让我们一起斗蛐蛐吧,我可不要。” 知意兴奋地说:“斗蛐蛐?我还从来没玩过呢!言语,一起一起嘛。” 言语拗不过知意,同意了这个战局。 妙妍觉得这样斗有些无趣,便加了些赌注上去。 这若是谁得了第一,便要去讨好顾公子,让他过来与咱们一桌,知意第一次玩斗蛐蛐,打死她也不会觉得自己会是第一。 这若是谁第一个出局,便要上台当众表演一段,无论歌舞还是乐曲,总之得气一气顾公子,陆言语心里很是自信,自己从小在村子里与二胖斗蛐蛐斗到大,得第一都绰绰有余,可她不想与顾珩又扯上什么关系,于是打算淘汰一只后自己再放放水,勉强得个第二,可以看她俩二人演场好戏也不算委屈了自己。 可是造化弄人,当言语挑好了蛐蛐与她们一同将蛐蛐倒入缸中时,她率先攻击,拿着细细的竹签挑了挑蛐蛐的肚子,谁知这一挑,那只蛐蛐竟然吓得跳出了瓷缸,言语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就成了出局的第一人。 剩下知意和妙妍二人,斗得如火如荼。陆知意打死都不会相信,赢得竟然是自己。她望望身后的顾珩,一脸纠结,怎么会是自己得了第一?这第一的任务怎么会是最艰巨的? 妙妍喜笑颜开地期待着两人接下来的行动,她向言语说道:“你放心,我给你一方丝巾遮住脸,大家没人认识你陆言语,我这儿保镖管够,你也放心,绝不会有人纠缠。” 百般无奈,言语想了想,走上台去,替了弹琴的那名乐师,言语一弦弹起,拨动了场下人们的心弦。 言语的琴声婉转动听,一首小调满载着万千情绪。台上的舞姬也随乐摆动,挥起水袖,悠悠扬扬。 妙妍听得入神,心里的惆怅竟被琴声调动得跌跌宕宕,她望向顾珩一眼,猜不透顾珩的思绪,顾珩的目光在逃避,他刻意不往台上望去,可是这琴声仿佛带有魔性,每一个旋律都在诱惑着他往台上看,诱惑着他再看一眼那面容戴着丝巾的女子,诱惑着他再去相信一次,她真的是梦里的姑娘。 妙妍觉得有些伤感了,不忍心再听下去,趁着酒意就出去吹了吹风。 桌上只剩知意,她起身走向顾珩的桌子,在顾珩身旁坐下,想与他聊聊然后开始自己的主题。 “言语真的很厉害是吗?你听她弹得多好听。”知意羡慕地望着台上似乎在闪闪发光的言语。 顾珩没有回答。 知意继续:“她真的很漂亮,又聪明,可真让人羡慕啊。” “再怎么聪明,也没有知意姑娘你聪明。”顾珩见私下只有自己和知意二人,便要开始开门见山。 “呵!你可是第一次夸我聪明的,你且说说,我有何聪明了?”知意笑道。 “知意姑娘,我比较喜欢直白一些。” 知意觉得气氛有些凝重,不知道顾珩在说些什么。 “我如今开门见山想真心诚意地与知意姑娘谈一谈,你又何必装模作样?” 知意更加疑惑了。 “既然你不想同我说这件事,那我只想问一句,元宵灯会那晚,我寻回的那枚玉石,陆小姐你是如何拿到的?”顾珩面色沉重,在等待着她回答。 “玉石?什么玉石?”知意一脸迷糊。 “陆小姐何必摆出一副无辜之样,上次荷囊之事,如今玉石之事,通通都由你手交予给我,你何必还要遮遮掩掩?” “这与上次的荷囊有何干系,对了,你一说起荷囊,我真的要和你好好说说,我真的不知道那荷囊在我手上,我也从未赠给言语过,你那日帮我抢回来了我的荷包,你落了什么东西在里面我也不知道,我从外边回来就去了言语的屋子一趟,可能我又顺手把你的荷囊落在了她哪,所以这件事,绝对是一场误会。” “陆言语?”顾珩皱起眉头,台上的琴声还在悠扬。 “至于你刚刚说的玉石,我可就真的不知道了。”知意无辜地解释道。 “不是你将玉石交给猜灯谜的掌柜?不是你出的灯谜?不是你设置好的一切吗?”顾珩托盘而出。 “你在说些什么和什么呀?元宵灯会我不过是和言语一起出来逛逛,设什么局,猜什么灯谜呀?你究竟在说些什么?”知意越解释越烦躁。 顾珩一字一句地抓着刚刚知意的话不放:“灯会那晚陆言语也在?”顾珩提高了声调。 知意回忆道:“对啊,言语刚开始和我在一起,不过后来她好像走丢了,又和我相见时就说困了,把披风让给我,自己先回去了,后来我就遇到你了。” 顾珩苦笑,笑出了声,可周围都被言语的琴声环绕,只有知意听到,那笑声让知意有些瘆得慌。 顾珩终于不再逃避,他抬眼望着台上的言语,言语遮着脸,只有一双明亮的双眼露在外面,深情款款,偶尔一次扫过顾珩,但很快又扫了过去。 顾珩想起了很多事,那晚灯谜店铺的掌柜与他说,这灯谜应该是他身旁的姑娘留下的。 身旁姑娘?披着陆言语披风的陆知意?呵,一件披风,谁都可以一模一样。他又想起了陆府寿宴他在远方看到的撑着红纸伞的女子,那是陆言语,她就如知意口中那般聪明,聪明地扭转了自己的困境,聪明地给孙蔷致命一击。 一件件事在顾珩脑子里串起来,他感慨万千,虽然错过了如梦佳期,老天还是不舍他颠沛流离。 妙妍透完气回来后,言语刚好演奏完毕,二人回到座位上,发现只有知意一人,顾珩不翼而飞。 “你不会把顾珩气走了吧?”妙妍问知意。 知意懵懵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今日古怪得很,问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估计是我没答上来,被我气走了。” 当言语和知意正打算离去时,天空不作美,竟然下起了雨,雨势凶猛,她们原想再呆一会儿等雨势小了再走,但时辰已晚,再不回去等府上关了门,恐怕就回不去了。 于是二人向妙妍接了两把伞,打算在雨中赶一赶。 没有丫鬟,二人打着伞有些狼狈,知意走在言语前面,言语在后面跟着知意,偶尔踩中几个水坑,溅起几滴黑乎乎的泥水,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言语更恼怒风呼呼地把雨滴吹进伞下,这伞遮得住头顶的雨,却难挡身旁的风。 一道闪电劈过,言语被吓了一下,手微微松了松,狂风便趁此钻了空,毫不留情地把言语手中的雨伞吹到了几米之外。 言语拉起袖子挡在头顶,想跑过去捡伞,她刚要迈出步伐,一个瞬间,她的手腕就被身后的一个人拉住,身后的人往后拽了拽言语,言语抵不过这力气,往后倒了倒,倒进了另一个伞下,也倒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怀中还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这把伞很熟悉,又一道闪电劈过,红色的油纸像是在发亮,拽她入怀的人更熟悉,那是顾珩,他别有深意的眼神似乎也在发亮。 在雨里,在伞下,在怀中的言语不说话,望着顾珩,顾珩嘴角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陆言语,没关系,咱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