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哇你们,居然偷瞒着我,自己吃金齑玉脍。” 杨五娘复又笑道,“我也要吃!” 兮甲盘中的鲈鱼早被袁翁分光了,如今只有他们四人案上还有。 杨二郎虽然是除郑婷外最后一个动筷的,可人家武将出生,吃东西特豪放,别人吃一口的时间他能吃三口,四人分食本就不多的鲈鱼脍早被他吃了个大半。 王珪与杨五娘不熟,只是笑着,没有插话,然后低头又夹了一块鱼肉自顾吃食。 毗沙门倒是将自己的盘子推出道,“我这里还有半盘,五娘要是不介意……” “我这一口都没吃呢,五娘吃我的!”不等毗沙门把话说完,郑婷就直接抢话道。 她都没有和他同劳而食啊!怎么能让别的人抢先! 杨五娘看了看毗沙门的食案,又看了看郑婷的,大步走到郑婷边上坐下道,“我吃你的。” 郑婷紧悬的心稍微放下了些,忙将位置让出大半,顺道把筷子也一起递了过去,“你全吃了吧。” 杨五娘笑道,“还是三娘对我好?”也不跟她客气,接过筷子直接吃了起来。 郑婷心里有愧,明明是她自己不想吃鲈鱼脍才让出的。 但见杨五娘此时跪坐案旁,身背挺拔,而自己胡坐着,本来就没她高,两厢对比就显得更矮了。 忙翘了翘屁股,把脚放在臀下,然后也跟着正襟危坐。 杨五娘却是一边吃一边赞道,“这金齑做的不错,就是透了点清苦味道,但比我在临海县里吃的都要好,比起江都时候吃的,也就差了那么一点吧。” 先前众人只是夸味道好,倒也没细说什么,毕竟都是之前没吃过的,袁翁虽是被夸了,也只是嘴上道着不敢当,可杨五娘却直接将它与江都作比,还说只差了一点,袁翁心下大喜。 江都如今可是江南最繁盛的地方,连皇帝都对此地念念难忘,能与江都庖丁比肩,也算是一种荣幸。 袁翁忙道是用莲子替了熟板栗肉,可能不慎带了些莲心进去,若是五娘喜欢,他那还有许多,可以让杨五娘带回去。 杨五娘谢而不敏,只说括苍县鲈鱼少见,今日吃这一次就够了。 袁翁倒也没有坚持,带着空了的兮甲盘退了下去。 毗沙门倒是问杨五娘道,“你今日不是去城外击鞠了吗,回来的倒早。” “毗沙门大哥,你快别说了,你一说我心里就有气!”杨五娘直接搁了筷道,“赵六郎与张家二子联手欺我,要不是王敛站我这边,我今天还真要输惨了!” “五娘狂放!”杨二郎责备道,“好好一个长史二郎,竟被你直呼姓名!”先前五娘同他叙旧,倒是没少跟他说括苍县的事,所以这王敛赵六张家二子各是何人杨二郎都心里有数。 杨五娘也不惧他,只转着眼回敬回去,“二哥还说我呢,之前在弘农的时候,是谁老说‘尔朱竖子,公山小儿,可恶可恨’来着?” “胡说!我何时说他们可恶可恨了!”杨二郎道,然后话出口才反应过来,没说可恶可恨,却是承认说竖子小儿了,不由面色赭红,不住地往毗沙门处看去。 这尔朱焕与桥公山与他一样都是在公子手下做事的,这次今上下江都,也跟着公子一同来了。不过来括州,公子只带了他。 要是让公子知道自己私下说此二人不好,也不知道公子会怎么想他。 他这个五妹真是……唉!一言难尽啊。 郑婷却听这“尔朱”、“公山”连着怎么这么耳熟,像是哪里听过,本来想问的,可看杨二郎那个样子,还是算了。 人家在上司面前被亲妹告发说同事坏话已经够惨了,自己还是不要给他落井下石了。 杨二哥,给你点个蜡。 鲈鱼脍算是下午的点心,吃完后杨五娘见窗外天色尚早,便建议出城跑会儿马去。 毗沙门笑道,“你昨日刚跑了二三十里的路,今日又去击鞠了,还没骑够啊。” 杨五娘道,“哪里能够!先前遗霜陪我在院子里闷了有七八日没动,这才跑了两三天,筋骨都没活络开呢。” “遗霜如今倒是生的矫健,”毗沙门看向院中的白马,说道,“我记得三年前在岐山的时候,它还是匹小马驹子吧,不想现在都这么大了。” 杨五娘也顺他目光看了出去,脸上浮起红晕,“我每日亲自管它吃食,给它梳理鬃毛,从不让仆役插手,它自然是要比一般的马长得好!”说着又问道,“月影现在怎么样了?” 毗沙门道,“很好,可能是早出生了半个时辰,看着要比遗霜还强健些。” 杨五娘笑道,“那等我回了关中,可要让遗霜跟它好好比比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郑婷在边上却听得醋意翻涌。 又是月影又是遗霜的,听着好像还是一马双驹,关系可真好! 想到五娘如此宝贝遗霜,多少是有些爱屋及乌的关系吧。 这么想着,心里更难受了。 却听杨五娘道,“毗沙门大哥,就去城外跑马吧,那里草长得正好呢。” 毗沙门却看向郑婷道,“三娘想去吗?” “我,”郑婷本来想说“不想不去我没兴趣”,可见杨五娘正笑看着她,出来的话变成了“好啊,我去。” “娘子!”红笺一颗心又提起来了。 毗沙门笑道,“放心,你家娘子不会有事的。” 红笺看看毗沙门又看看自家一脸赌气的娘子,本还想再多劝几句,却听杨二郎道,“红笺要还是担心,便一同去吧。我骑术不错,可以带你。” 红笺忙对毗沙门行礼道,“我家娘子就交托给郎君了!” 杨二郎一脸失落。 毗沙门却对王珪道,“先生可一道去?” 王珪摇头道,“你们去就好,我还有书未看完,先回廊屋了。”说着便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虽在江南没人认得他,但素有“逃犯”之明的王珪一直遵循“深居简出”的原则。 杨五娘见屋里最“年长”的人走了,便更没了约束,自团蒲上站起道,“那我们现在就出发!”说着便去院中牵马。 杨二郎看了看红笺虽然仍觉得惋惜,但想着毕竟还是公子来的重要,便起身道,“那我先下去备马。”也出了屋门。 见人一下走了一半,毗沙门对郑婷道,“我们去院中等吧。” “哦。”虽然心里有小情绪,但郑婷还是跟着站起,可刚一动,人就又“啪叽”一下跌坐了回去,顿时眉头就紧蹙了起来。 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跪坐,只有她的脚麻了! “娘子你怎么了?”红笺在旁担心道,便想要去看看她的脚。 “别碰!”郑婷叫道。 她这个时候脚又酸又麻,就像半截身子被埋进了沙堆,刺刺痒痒的,可又动弹不得,一动就像有千百根针一齐扎她一样。 看着红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知道自己刚才语气是重了些,忙温声劝她,“没事,我坐会儿就好了。” 红笺还是有些将信将疑,毗沙门走了过来,“让我来吧。” 红笺想了想,终于还是退开了。 见毗沙门蹲了下来,要去碰她的腿,郑婷忙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你别动我!” 又见他一脸不可违逆的样子,只得软声求道,“皮大哥,我是真的没事,你就让我自己待着吧,过儿它自个就好了。” 毗沙门却道,“三娘可知道一个成语。” 郑婷:“什么成语?” “讳疾忌医。” 哈?! 郑婷还在想,自己不过就麻了个腿,怎么就跟讳疾忌医扯上关系,毗沙门却突然伸手抓过了她的脚。 那一瞬间,郑婷只觉得自己小腿酸楚得整个腿肚子都能打起颤来。 毗沙门一手托着她的腿,一手在她小腿外侧膝盖下三寸处揉按着,问道,“好些没有?” 郑婷眼泪汪汪地控诉,“没有!” 毗沙门看她一眼,宠溺地摇头,然后垂首继续揉按足三里穴,神情极为认真。 郑婷看着心动,便道,“皮大哥,我心里有话要和你说。” 毗沙门:“说吧。” 郑婷见红笺还在边上,就道,“现在不说。” 毗沙门笑道,“好,那等三娘想说时,再同我说吧。” 说着,拍了拍她的腿道,“起来看看,有没有好些了。” “嗯?”郑婷一愣,这才发现在刚刚说话的功夫里,自己小腿的麻木感觉已渐渐消退了下去。 将腿收回,自地上站了起来,脚在地上碾了碾,笑道,“果然好了!” ———————————————————————————————————— 毗沙门一行只有三匹马,王珪和杨二郎的都是寻常棕马,他的却是一匹通体发黑的乌骓。 知道郑婷是和红笺一起坐马车来的,所以杨二郎很没眼色地便将三匹马都牵了来。 郑婷看着那高头大马,觉得自己的小腿肚又开始打颤了。 毗沙门道,“还是将先生的马送回马厩吧,三娘和我骑一匹就好了。” 毗沙门这么说的时候,郑婷心里其实挺复杂的,一方面她对跑马还存了畏惧,一方面又对和皮大哥双人同骑怀有期待,还有一方面就是不知道五娘对此会存什么想法。 抬头看向杨五娘,却见她正坐在遗霜上挑着眉看她,目光似有深意。 来到街上,郑婷提前站在了上马石上。 毗沙门牵乌骓过去让她坐,等她跨坐好了,自己才翻身上马,在她身后坐定。 郑婷觉得自己又一下被毗沙门的气息笼罩住了,就像早前在船上他教她钓鱼时候一样。 可又不一样:至少那时候,他的身体是离她远的,而不像现在这样,她的整个背脊就贴在了他的胸上。 郑婷有些尴尬地想往前挪挪,可腰间却被一只手环住,然后毗沙门只是轻轻往后一带,她刚刚做出的努力一下子就付诸东流了。 她又继续往前挪,毗沙门打马小走起来,在她耳边说道,“别动,小心掉下去。” 郑婷顿时就老实了。 几个人打马出了城,因要避着行人,速度倒还不快,就跟快走一样,可等出了城过了河,人一下就少了。 杨五娘举鞭指着远处的香樟,回头对杨二郎道,“二哥,我们好久没赛马了,来比比?” 杨二郎其实也有些心痒,还在犹豫,就听毗沙门道,“去吧。” 杨二郎便道,“公子,那我们在前面等你们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杨五娘道了句“二哥墨迹,我不等你了!”就一夹马腹冲了去。 杨二郎只道了声“五娘使诈!”也急急追了出去。 等人走远了,郑婷才说道,“皮大哥,先前的话,我想说了。” “嗯,你说,我听着。”毗沙门见郑婷鬓边发乱,便勒住了乌骓,将马缰一抽绕在其中一只手上,另一只手则伸手将她的乱发捋至耳后。 却听郑婷突然说道,“皮大哥,五娘她可能喜欢你。” 顿了顿,又听她叹了口气道,“我嫉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