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说是过生辰,但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纪家这样的人家该怎么过都是有定例在,依着往年就是。 唯一的好处是,能讨来两天的清闲,不用去学堂,也能得些银子。 纪阮自己并没上心,倒是纪珑,一早就开始准备着,亲手给她绣了香囊打了络子以及扇坠等物,立夏那日一并都送给了她。 “先前的扇坠颜色有些旧了,我这些日子正想着换个新的,只是自己懒得动手,没想到你这就送来了。”纪阮对她送来那些小玩意爱不释手,纪珑的女红手艺一向很好,这些虽不算贵重可确实十足的心意,她顺势扯着纪珑的衣袖撒娇,“阿姐真好。” 她在旁人面前,很少露出这样小女儿情态,只有在纪珑面前,却好似要将前世的都补回来一样,很是黏人。 纪珑推了推她,让她坐正了些,笑道:“怎么跟扭股儿糖似的?像什么样子?” “横竖只有在你面前才这样,你别笑我就是。”纪阮摆弄着那扇坠,编织得很精致,颜色也是很适合夏日的湖绿色。 “可去见过夫人了?” 先前纪珑管柳氏是规规矩矩地叫着母亲的,经过南宁侯府之事后,她便改了口,如同纪阮一样称呼她为夫人。 “见过了,一大早就去问安了。”纪阮漫不经心地说,“恰巧父亲也在,赏了我不少银子,这倒也罢了,倒是省了我多跑一趟。” 前世里,她与纪尚书就不算是亲近,后来又有那样的事情,无异于反目成仇。这一世,就算那些事情并未发生,她对着这个父亲也生不出什么亲近恭敬。 纪珑听出她话音里的疏冷,只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头发,并没有多说什么。 各房都送来了贺礼,不单纪秋妍,就连纪瓷也亲自来了一遭,送了些小玩意给她。再者,纪念柔虽没有亲自过来,但却惦记着她的生辰,特地遣了婆子送了不少东西回来。 “姑母近来可好?”纪阮看着那礼单,笑道。 纪念柔送东西一向大方得很,这礼单看得她都有点替姑母肉疼了。 那婆子原本是纪家的人,虽然如今陪着纪念柔嫁过去,但相较之下,心中自然是与这边更加亲近一些。听了纪阮这话,先是有些为难地苦笑了一声,而后道:“夫人说了,一切都好,不用姑娘们惦记。” 她倒是有心将那些事情告诉这边,让纪家替夫人出头,可却不能对纪阮纪珑这两个没出嫁的姑娘家说这些话。更何况今儿还是三姑娘的生日,她岂能拿那些事情来说道。 纪阮一见她这模样,岂有不明白的道理,无奈地与纪珑对视了一眼。 柳氏是个“贤惠”的,就算知道了纪念柔在何家受了委屈,也不过是劝慰她两句,若说什么帮着出头,那断然是不可能的。纪念柔也清楚这一点,因而后来也不向旁人诉苦,没什么用处,说不定还会落人笑话。 “这些东西我很喜欢,替我谢过姑母。”纪阮按着那礼单,想了想后又道,“等回去后告诉姑母,就说我近来甚是想她,若是得了空不如回来住些日子吧。” 那婆子连忙应了下来。 出嫁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并不能随心所欲地想回娘家就回,更何况纪念柔前不久才回来小住了几日。但纪阮主动抛出这茬后就不一样了,有光明正大说得通的理由,她这是给纪念柔铺台阶。 浣夏送了那婆子出去,等她走后,纪阮方才叹了口气。 “姑母这……”纪珑欲言又止。 “怪不得旁人说‘婚姻大事’,可不是吗?”纪阮有些感慨,“若是所错非人,那可就真是后患无穷。” 纪阮知道姑母将来会和离,会摆脱何家那些人,过得潇洒自在。可她这些年却到底还是错付了,也实实在在地受了不少委屈,只因当年那一纸婚书。 “只是这也没法子,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由得自己做主,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千挑万选也未必就一定无虞。” 纪珑想起了自己尚未有着落的婚事,不由得有些唏嘘。她这样的年纪,理应是盼着得一良人琴瑟和鸣,如今连嫁衣都已经快绣成,却隐隐有些惊惧。 纪阮垂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能够帮阿姐摆脱南宁侯府,可却没有办法主宰阿姐的婚事,唯一的好处在于她有过前世的经历,知道哪些世家子弟是纨绔,哪些是有才德的人。 可这样也不是万无一失,毕竟故人心易变,谁能担保今世之人就一定如前世一般,能始终如一呢? 不知怎的,纪阮忽然想起了傅轩执,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位倒是始终如一执着得很,可她宁愿傅轩执把前世之事都抛下,一笔勾销。 * 因着今日是她生日,纪珑令人送了些银钱给厨房,让小厨房特地按着纪阮的口味做了一大桌子的菜。纪阮一时贪了些,吃完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午睡,而是出去花园中溜达消食。 此时恰是立夏,并不会太热,日光暖洋洋的。 纪阮消食的路上随手掐了不少花,想要编个花环出来,思及花园偏门那里的花长得不错,便绕了个远路过去。 结果好巧不巧,竟在转角处遇上了纪瓷。 纪瓷也是独自一人,身边并没有丫鬟陪着,她显然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着纪阮,先是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前些日子她总是一副温婉淑女的模样,言谈举止仿佛都刻意得很,看得纪阮牙疼。如今她吓得顾不上什么礼仪克制,眼睛瞪得大大的,神色也是惊疑不定,倒是与早前的模样一般无二了。 “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同时问出了这句。 纪阮意识到纪瓷只怕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众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我恰巧路过,你呢?” 纪瓷渐渐地也缓了过来,又露出了先前那种笑不露齿的模样,只不过她到底年纪小,没办法做到心事一点不露,所以眼神仍旧有些发飘。 “可巧,我也是恰巧路过。”纪瓷含笑道,“方才在想事情,不妨一转过来就撞见了你,倒是把我给吓着了。“ “但我看着,你怎么像是从外面回来一样?”纪阮不依不饶。 纪瓷已经想好了说辞:“是了,我刚见了父亲,从前院回来的。” “父亲时常到你们那里,你有什么急事,非要巴巴地到前院去?” 纪瓷的胞弟留哥儿是纪尚书唯一一个儿子,这些年一直养在云姨娘身边,因此,纪尚书时常会到云姨娘那边去。若论起来,纪瓷虽是庶女,可见着纪尚书的时候可比纪阮她们多多了,纪尚书也更宠她一些。 纪瓷皱了皱眉,她本以为三言两句就该能打发了纪阮,毕竟纪阮一向也不管她的事情,谁知今天竟然一反常态。 “前些日子父亲答应我,准我到他书房中去借书来看。”纪瓷抬眼看着纪阮,“我方才正是还书去了,三姐姐还有什么要问的?” 纪阮心中不由得冷笑,此事有可能的确是真的,可背后必定有旁的缘由,不然以纪瓷的性格,怎么会突然想要去看什么书。 “多看书是件好事,”纪阮低低地笑道,“只是什么书该看,什么书不该看,四妹妹还是要考虑清楚啊。” “你……”纪瓷明知道纪阮这是虚张声势,只是她自己心中有鬼,所以连反驳的底气都不足,有些恼羞成怒地问,“三姐姐今日不好好过生日,怎么突然来排揎教训我了?” 先前在蒋文茵之事上,纪阮曾经出言帮过她,纪瓷那时也确实是感激的。但那点感激并不足以撑到现在,尤其是在纪阮试图触及她小心翼翼瞒着的事情之时,就荡然无存了。 纪阮捏着手上还没编完的花环,并没一言不合就跟她杠上,只是轻飘飘地说了句:“你自己有分寸就行。” 说着,她倾身在一旁的花丛里折了两支花,就离开了。 纪阮并没有将此事告诉旁人,她自己尚且拿捏不准,只是隐约有两三分预感,又怎会到旁人面前说道。 令纪阮意外的是,晚些时候,她竟新收了份贺礼。 “这是苏家送来的,”纪珑指了指屋中摆着的那箱子,“都是些江南那边独有的小玩意,京中并不常见。不算贵重,但却有趣得很,有几样竟是我都不曾见过的。” 纪阮却并没什么喜色。 她清楚地记得,前世之中可是没有这桩事的。直到一年后,苏家才会从江南回来,这之前她与苏然并没什么往来。 “怎么了?”纪珑原以为她见了这些新奇的小玩意会很高兴,结果眉间竟似有愁绪,不解地问道。 纪阮回过神,笑了笑,走到箱子前将那些东西一样一样地看过去,状似不经意地问:“苏家不是在江南吗,怎么会千里迢迢地送这些东西过来?” 就算她与苏然是有婚约在身,也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 “这倒并不是专程送来的,”纪珑陪她收拾这些东西,低声细语地说,“今日有两个苏家的婆子上门来拜访,说是过些时候,苏家公子要先进京来,所以先遣了她们回来收拾老宅,采买仆从。因着我们两家是故交,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其中就有这箱给你的生辰贺礼。” “原来如此。”纪阮低声道。 前世她只知道苏大人是一年后奉诏回京,倒真没注意过苏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虽如此,但她还是觉着有些不大对。 纪阮翻看着那箱子小玩意,从中取出了一套彩塑泥人,捏得惟妙惟肖,恰是戏文中孙悟空大闹天宫那一回。 大圣身穿锁子黄金甲,头戴凤翅紫金冠,手拿如意金箍棒,以一敌百英姿飒爽,诸天神佛神态各异。 “这可真好看!”浣夏忍不住惊叹了句,探手想要摸一下。 纪阮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递给了浣夏:“看完摆到书格最上层去。” 纪珑见她认真地摆弄着那些小玩意,不似先前那样忧心忡忡,这才放下心来。 * 听了婆子的转述后,纪念柔原是不想回的,可这几日见着府中那些个妖娆妾室,心中烦闷得很,索性就应了纪阮的邀约回了纪家。 当年她出嫁的时候,除却陪嫁的银钱,还有田地及两个铺子,她在生意一道上极有天分,这些年将生意翻了十来倍有余,手中的银钱多得是。 早前她还会将自己赚的银子拿出来补贴家用,如今却是再不肯了,她宁愿将这些银钱都买了首饰或送人,也好过给何固养妾室去。 纪阮对这位姑母的钱财状况不大清楚,不过见她一回来,就要带着她出去逛,很是财大气粗地表示想要什么买什么,重新有了几分估量。 她原本只是想随便逛逛的,结果这一逛,又被姑母带到了金玉楼。 纪阮起初是有些犹豫,然而不好泼姑母的冷水,只要咬了咬牙下了车,毕竟她就不信能这么倒霉,次次遇上傅轩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