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姑娘,这……” 浣夏很是苦恼地看着这些首饰,脸上没有半点喜色。她今日是随着纪阮到金玉楼的,自然也知道这些应该是金玉楼送来了,但这些首饰来得太过莫名其妙,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绝对不能收。 纪阮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与金玉楼素来没有往来,若是贸贸然收下这首饰,算什么? 纪阮不信傅轩执想不到这事,可他偏要遣人送这些玩意来,除了试探,她想不到第二种意思。 “金玉楼为何要送这些给我?”纪阮心中明镜似的,但脸上却仍旧是困惑的神情,“怕不是送错了吧?” 金玉楼那样的地方,若是连个东西都能送错,未免太可笑了。但除却这个,浣夏也想不到旁的缘由,只得说:“只能是这样了。” 纪阮看了看天色,已经暗下去了:“等明日你让人把这些送回金玉楼……”略一想,纪阮又改了主意:“不用你,明日我将此事告诉阿姐,让阿姐那边的人去办。” “是。”浣夏应了下来,又伺候着纪阮歇下。 或许是因为白日里见着傅轩执的缘故,夜间,纪阮竟然梦到了前世之事。 那是她初见傅轩执之时。 那时候她已经执掌权柄,愈发无所顾忌,见着合眼的便会调到自己眼前来,看心情宠幸。 不过她虽然行事有些荒唐,但却有一桩,那就是绝不染指朝臣、宗室与世家。她原本就不大擅长料理朝政,只是勉强算得上知人善任,为了笼络人心,对朝臣也一向宽厚,又岂会自毁长城去对这些人下手,惹得人心惶惶敢怒不敢言? 她又懒怠着让人去宫外挑人,闹得厉害,也未必能挑着合心思的。就算是挑着了,又或许过段时日就厌倦了,实在不划算。 所以她宠幸的人大半皆是宦官。 只不过为宦官者,大多畏畏缩缩,又或者透着一股专营的精明劲儿,就算有相貌生得不错的,也被那气质给毁了。 傅轩执却是个例外,或许是因为他家境原本极好,只是后来因遭难入宫,所以与寻常宦官并不相同,大有鹤立鸡群之感。他在宫中数年,从最初毫不起眼的位置混到了内务府,虽不算多有权势,但至少不用愁吃穿用度,也不用干什么辛苦的活计。 以傅轩执那时的身份,原本是不能见着纪阮的,但当时的内务府总管是个心思活络的人,为了讨好纪阮,想了个法子将傅轩执遣到了纪阮跟前,让他去给纪阮染蔻丹。 那总管算盘打得很好,如果纪阮看不上傅轩执,那也没什么大碍,如果纪阮看上了,那也算是他的一桩“功劳”了。更何况以傅轩执的长相气度,总管觉着,若纪阮连他都看不上,那旁人就更不用指望了。 这总管料想得的确不错,纪阮一眼就看中了傅轩执。 她用指尖挑起了傅轩执的下巴,仔细打量着他的相貌。剑眉凤眼,鼻梁高挺,抿着的唇显得有些凉薄,眼神则是一种“屈辱”。 纪阮当时就乐了,她从没见着哪个宦官会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眼神,大多是惶恐,有些透着算计,还有一部分则是迷恋。她相貌生得很好,在闺中时就是有名的美人,入宫后在美人如云的后宫中也不逊色,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会以被她看上为屈辱。 后来再想起那幕,纪阮觉着傅轩执像极了高岭之花,让人想要攀折。 纪阮一直都是个活得很清醒的人,所以她将傅轩执的感情看得很明白,起初傅轩执应当的确是不愿意的,只不过不知何时起开始渐渐变了,到后来,纪阮觉着,傅轩执的的确确应该是喜欢自己的。 她会给傅轩执官位,一部分是因为傅轩执有这个能力,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有牵制傅轩执的能力。 只不过人心到底是易变的,又或许说她没料想到傅轩执竟然生出了凌驾于她之上的想法,所以最终崩盘。 梦的最后,是今世在金玉楼中的情形,素衣年少的傅轩执定定地看着她,轻声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纪阮惊醒。 她将前世之事想了又想,又想起睡前见着的首饰,无奈地叹了口气。当年是她主动先招惹的傅轩执,现在麻烦来了。 * 第二日,纪阮将金玉楼送来首饰之事告诉了纪珑,托她找人将那些东西送回去。 纪珑颇为怀疑地问:“金玉楼送错了?” “若不是如此,还能有什么理由,总不成是我把那些都买下来了吧?”纪阮笑了笑,装不知道,“阿姐你遣人将东西送回去的时候让他问问也行,我倒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就不信,傅轩执敢胡说八道什么。 纪珑点了点头,遣人去料理此事,并没有再多问。 先前柳氏不在时,纪阮都是在自己院子里吃饭,可如今柳氏回来,她少不得就得赶去正院,连带着还有纪茹纪瓷也得过去。 纪阮并不乐意去,她实在不想见着柳氏那张脸,可有礼法在前,又不得不去。只能苦中作乐地想,反正受难的不是她一个人,纪瓷在熙和院过得称心如意,让她到柳氏面前做规矩,只怕她更难受。 纪瓷的确难受得很,不只是因为要到柳氏面前做规矩,还因为昨日学堂那件事。 因着记恨蒋文茵羞辱她之事,她故意撺掇着宋宝怡一起不去学堂,还拦下了原本想要去向蒋文茵告假的侍女。她自然知道这是不敬,但她就是蓄意要报复,给蒋文茵难堪。反正柳氏不在家中,纪珑就算代为管家,也不能无所顾忌。 结果没想到,柳氏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纪阮住的院子与纪珑相近,因而两人是一起过来的,来的也是早些,等到将要用饭的时候,纪瓷方才低头走了进来,向柳氏请了安。 她往常并不是这个模样的,纪阮略一想,便明白过来她这束手束脚的模样是为了什么。 若让纪阮评判,纪瓷与蒋文茵之间的事情难以说清究竟谁对谁错,可蒋文茵既是师长,那就只能是纪瓷的错了。 果不其然,纪瓷问安之后,柳氏就拿昨日之事来问她了。她对此也算是早有准备,慌了一瞬,便拿出早就编好的借口来搪塞。 纪阮偏过头去看了眼纪珑,纪珑摇了摇头,她还未曾将这件事情告诉柳氏。纪阮挑了挑眉,若纪珑没说,谁特地把这种事情告诉柳氏? “你年纪也不小了,怎能如此不懂事?”柳氏冷着脸,训斥道,“这不止是你一人的事,更关系着纪家的声誉,等到旁人说纪家姑娘不通礼仪,连尊师重道四字都不知怎么写,到时候连带着你旁的姊妹都要被你带累。” 说着,她连带着训了纪珑一句:“这样的事情你也不告诉我,还是蒋姑娘那边遣人来说的。” 纪珑顺遂地认了个错,纪阮则是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她真没想到蒋文茵竟然能小气到这种地步。不过想想她昨日的言行举止,此事她的确是干得出来的。 纪瓷本就不服,听闻蒋文茵竟然让人来向柳氏告了状,有些委屈说:“先前老夫子在时,何曾有过这样的事情?那蒋姑娘学识如何我不知道,可论及教书育人,她可差一大截。母亲只训我,可知道她前日是怎么将我们挑剔得体无全肤的?” 为了佐证自己的话,她看向一旁坐着的纪茹:“二姐姐,你那日也是在的,我说的可有假?” 纪茹是个闷嘴葫芦,对这种事情能避则避,又被纪瓷催促了一次方才开口,声音细如蚊呐:“先生的确是严厉了些……不过想来也是为我们好。” 听她第一句时,纪瓷心中一喜,诧异于纪茹这次既然如此上道,结果还没高兴起来,就被她第二句给气着了:“你……” 她倒也知道纪茹并非是跟自己唱反调,只是性情怯懦怕事。 “前日我虽没去,可昨日却是见着了的,四妹妹说的也不算大错。”纪阮轻飘飘地开口,“又或许女先生是清高惯了,因而不大看得上我们姊妹。” 纪瓷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开口帮自己说话,瞪大了眼看着纪阮,几乎疑心她是不是吃错了药。 纪阮被她这诧异的神情给取悦了,抿唇笑了笑。 其实纪阮并非是为了帮纪瓷,只是看不上蒋文茵,所以才会如此。毕竟若是让蒋文茵这样轻而易举地靠着柳氏辖制了纪瓷,将来故技重施,就能以此来辖制她。现在她帮着纪瓷说话还能显得公允些,可若是等到将来自己跟蒋文茵对上,再来说这些话,可信度可就要大大下降了。 她不大喜欢纪瓷,可却是拎得清轻重缓急的,断不至于为了看纪瓷笑话,不顾长久。 柳氏是知道纪阮与纪瓷之间不大对头,见纪阮破天荒地站在纪瓷那一方,先是觉着稀奇,而后意识到此事或许的确另有隐情:“为何这么说?” 她先前听了蒋文茵那边的说辞,再加上纪瓷一向张扬,便先入为主地认为的确是纪瓷的错。如今纪阮将这两日的事明明白白地都告诉她,她也不是蠢笨之辈,随即意识到蒋文茵的确也有不对的地方。 就算她再怎么目下无尘,也是纪家花了银钱请来了女先生,小姐们有什么不对可以指出来可以教育,居高临下地指责一通批得体无完肤,这算怎么回事呢?退一步来说,她父亲还没这么做过,她何以至此? 后宅中的勾心斗角也多得很,相较之下,蒋文茵在言辞上耍的那点小心思就显得拙劣了。柳氏心中也恼蒋文茵欺瞒,但在纪瓷她们面前也不好说出来,沉吟片刻后说道:“夫子因病告假,蒋姑娘也就代他一段时日,你们且先忍一忍。若时日长了,我会与你们父亲商议,另请一位夫子来。” 柳氏虽未指责蒋文茵,但“忍一忍”三字已经足以窥见她的态度了。 纪瓷知道自己已经过了这一关,低头吃饭,掩去了脸上得意的笑,她倒真想看看,这位女先生该是怎么个反应。 等到用完饭,纪珑留下来帮柳氏料理府中的事情,纪阮准备先回自己的院落,没走两步,纪瓷竟然三步两步赶了上来,扭扭捏捏地说了句:“方才多谢你帮我辩解了。” 大概是实在不习惯跟纪阮道谢,她说了这句,没等纪阮反应过来,就立即带着自己的侍女急匆匆地走了。 纪阮两辈子,从纪瓷那里捞到的好话寥寥无几,见她这别扭的模样,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