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楚纵照旧一个人回家。
一拉开防盗门,一阵又浊又混的闹哄声便争先恐后冲出门缝。其间一声“碰”格外高亢、嘹亮,在稀里哗啦的杂声中喝出了定鼎江山的气势。
这是从楼下传来的。估计是有人在副食店隔壁打麻将。他们这儿地板的隔音层很薄,隔音效果聊胜于无。
楚纵站在这烈火烹油的噪音里,连眼皮都懒于掀动。这场面算是他司空见惯的。
眼前的走廊和走廊尽头的客厅缄在一片黑暗里,副食店打烊尚早,兰女士和楚汉广还在楼下看店;先他一步放学的楚心估计把自己关在书房写作业。
他伸手顺着门口的鞋架往上摸索,根据记忆摸到了开关。
“嗒”一声,漆黑的客厅被照得敞亮,冷调的白炽灯光也滋蔓到了入口的走廊。
楚纵反手合上门。
家里的另一扇门却小心翼翼地敞开了。
“哥,回来了?”楚心从书房的门里探出脑袋,向他窥过来。书房暖黄色的灯光稍稍驱散了客厅的空旷与冷清。
楚纵捏了把右耳的耳垂,随意地应了一声。他边换拖鞋,边问:“作业还没写好?”
楚心上身的深蓝色校服外套还没换下去。
“还不是因为楼下太吵了,是个人都写不进去!”楚心目光游移片刻,垮下脸抱怨。
楚纵睨她一眼,故作诧异:“你什么时候从猪投胎成人的,我怎么不知道?”
“哥你别贫了行不行!”楚心幽怨盯着他,愤愤地大叫,“有本事你也来试试,袁叔那声音你是知道的,比老爸都有穿透力,我就是不想听,脑子里都有画面感了!”
袁叔叫袁瑞,是常来楼下打麻将,也常来副食店买烟的雀友。
“谁跟你似的,一晚上的晚自习都写不完作业。”楚纵直接无视挑衅,降维打击。
数落完又问:“还有什么没写?”
“化学。”楚心天然上翘的嘴角也蔫答答的。
她不提化学还好,一提化学楚纵又想到今早老李叫他去办公室的事,想到办公室,又想到自己在封梧那吃的瘪,心情顿时不大美妙。
这心情不美,语气也跟着不美。
“那你还在这跟我聊天?”他指着客厅中央的钟表,扬唇冷笑,“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
楚心不满楚纵这不分青红皂白扎人的脾气。她靠着门框没动,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撇着嘴先咕哝上了:“没说几句就翻脸,你这样的狗男人我见多了。”
这嘀咕声一不小心就大了些,楚纵正要去厨房倒水喝,听见这话,脚下的步子当即停住了。
“见多了?”他眉梢一挑,玩味地重复了一遍。
他没计较楚心大逆不道的称呼,不是一点儿不计较,是觉着里面别的意思更值得计较。
楚心脸一僵,心知大事不好,撒腿就往书房跑。捞门的时候却被楚纵眼疾手快地卡住了。
楚纵用手臂撑开门,冷着脸哂笑:“怎么个多法?你跟我说道说道。”
“我随口说的,胡说的!”楚心忙不迭辩解。
楚纵不听她说,他沉起脸色,径自猜度起来:“楚心心,出息了啊,中考还没考,早恋先恋上了。”
楚心的小名是心心,楚纵在她是个包纸尿裤的小屁孩的时候,叫惯了她的小名,一时半会儿改不回嘴。
他一生气,就会连着楚心的小名、大名一起叫。
“听你的话,还不是第一任对象?”
“靠啊!怎么可能!”楚心急得粗口都爆出来了,“大哥,我个只会下五子棋的,有个屁的对象啊!”
“那你见多了?”楚纵抱着手臂审视她。
“我装作自己见多了还不行吗!”楚心委屈极了。
又竖起三根葱白的手指,险些喊破音:“我发誓!我发誓总行了吧!”
“我要说假话,就……就被梅干菜瘦肉饼噎死!”
对楚心而言,跟梅干菜瘦肉饼相关就是天大的毒誓了。
“这还差不多,毛都没长齐谈什么恋爱?”楚纵半笑不笑,“你还早恋?你这智商人工呼吸都救不回来,指不定就被哪个混小子骗了。”
说着不知怎的又想起封梧那张脸,语气立马变得恶狠狠的:“有些男的长得人模人样,其实压根不是个东西。”
楚心被楚纵身上突然爆发的冷气震慑到了,不敢顶嘴。她听出楚纵意有所指,又不知他在指什么,只当他在没事找事。
反正她哥的脑部构造大概率跟正常人不一样,不正常对他来说才是最正常的。
“行了,赶紧写作业去,限你十点四十前写完。”楚纵把封梧从脑子里驱出去,寒着声下了最后通牒。
“早上十点四十吗?”
“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