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纵本是好奇作祟,此时却动了恻隐之心。
“喂,你们干嘛呢?”他夹着一打AD钙,步子一迈,大爷似的走过去。
四个男生原本还在挨个放狠话,乍一被打搅,胆子一虚,齐刷刷转头看来。
见楚纵是同龄人,虚着的胆子又肥了起来。在他们眼里,天大地大,他们为大,怎么能有人比他们还嚣张?
其中一个抬起下巴,用高人一等的鼻孔展示自己的鄙夷:“关你什么事?”
“怎么就不关我事了,”对面话放的横,楚纵把嘴角一扯,笑得更横,“路就这么一条,还非得在路中央过家家,这不挡着我道儿了?”
完了楚纵还朝着路前扬了扬下巴,示意自己确是在往前走……
谁信谁傻叉!
“你才过家家呢!”一个差点信了的男生往后一瞧,只瞧见一堵冰冷无情的青石墙,便知这家伙是在没事找事。
他恼怒地把头转了回来:“你以为你能穿墙?”
“关你什么事?也许我真会呢!”楚纵原话奉还,瞎着眼睛嘴硬,“还有,我就爱走这条路!就是不穿墙,也能走到底再绕回去。怎么的,碍着你们了?过家家的当好自家的孙子就得了,管得还挺宽。”
“孙子说谁呢?”看着楚纵似嘲非嘲的脸,其中一个男生只觉被狠狠侮辱了,整个人都憋屈得要死。他气咻咻地跺脚,愤愤地啐了一口。
这家伙懂什么?他们四可是为了和县实验小学五年一班的“统一大业”而来的!
这次教训那个穿白衬衣的,也都怪这刚转学来的小子忒不合群:
每次他们一班男生和二班女生打嘴仗阶级斗争,甭管战况多激烈,这家伙都仿佛不是男的,坐教室里一个屁都不放!简直跌了他们一班弟兄们义薄云天的名声!
他们务必要让这贪生怕死的小子付出代价!
“谁是孙子谁知道,就看谁被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了。”楚纵老神在在地冒出一句。
那男生想从肚里搜刮辞藻唱对台戏,却一时两眼抓瞎,支吾着凹不出墨水来。偏生同伴也没开口。
他急得涨红了脸,两腮红得高肿一般,好容易想到个能用的词,立马脱口而出:“反弹!”
还反弹?小孩子的把戏罢了。
楚纵虽心中笑得轻蔑,面上却诚实地一个大白眼翻到对面:“反弹无效。”
男生不甘示弱:“再反弹!”
楚纵:“反弹无效。”
“再再反弹!!”
“反弹无效。”
此番“菜鸡互戳”式嘴炮来往了几个回合后,楚纵春风得意,意犹未尽,四个男生如鲠在喉,却哑口无言。
“嘴上逞英雄算的了什么?你要真有本事,就和我们真刀真枪的干一架!”一男生总算意识到他们那边的人数优势,嚷着给自己找场子。
说完觑了其他仨一眼。
四人难得默契地并作一排,步伐往前一压。踩着水声的鞋底纷纷绽出清脆的声响,跟逼着人的枪子儿一样。
一时间竟是将他们最初的目标——那个少年,都抛在了脑后。
“你们想动手?”楚纵站原地没动。这到底不是真枪子儿,在他耳边就响了个空。
他漫不经心笑一声:“你们确定?”
这在对面看来,就是怂了。有人立即指着楚纵的鼻子,得意万分地威胁:“装什么装,你以为和你开玩笑呢?我们说到做到!”
楚纵淡然摇头,天然上翘的唇角不仅不显友善,还含讽带刺的:“你们敢动手,我就敢——”
四人呼吸一紧,心中嘀咕对面这人还有什么后手。
就听楚纵施施然吐出后半句:“打电话给警察叔叔,说这里有人聚众斗殴。”
谁家较量前会找警察叔叔啊!自刀吗?这还有没有江湖规矩了??
“你是不是玩不起?”四个男生脸绿了。
警察叔叔在大多数小学生眼里,比他们最不苟言笑的老师还要可怕一点。这四个男生也没能免俗。
有一个难掩慌乱地把手指骨捏得咔咔响——捏指骨靠手,“咔咔”的响声靠嘴——外强中干地厉喝:“哼,你要真敢打,你也没好果子吃!”
楚纵怪笑一声,一面把左手往衣袋里掏,一面唏嘘:“我没犯事,就叫正当防卫,大不了就麻烦家里的老爹走一趟,你们嘛……”
他掏出一部银灰色的旧诺基亚,拇指在数字键上虚按几下,显然意有所指。
“你等着!我记住你了,别让我再遇见你!”一男生目光量过他与楚纵的距离,咬牙放了句狠话,就往巷口的方向溜了。
有人带头,剩下的三人也顾不上面子,灰溜溜地跟着跑了。
“真是怂包。”楚纵淡定合了手机盖,收好手机,撑伞走到正淋雨的少年身前,把他纳入伞下。
少年白色的衣摆和衣袖浸得透明,淋淋漓漓滴着水,灰腾的雾中,一张瘦削秀气的脸白得惊人。他微微抬头,见灰败的天空尽被红亮的伞面遮住,又去看楚纵。
于是,那双飘零的、炽烈的眼睛盯住了楚纵的脸,眼珠一动不动,在审度着、惘然着什么。
楚纵把眉一挑,痞笑:“愣着干嘛,不谢谢哥?”
少年湿发贴额,嘴唇蠕动两下,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算了。”楚纵随意地摆手,止了这个话头,“量你也说不出什么。”
反正他赶走那四个男生也是一时兴起,少年的反应他不放在心上。
他自顾自把少年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这一打量,才发现少年原是带着伞的:他用左手执一把灰折伞,伞身大半掩在身后。雨天雾大,楚纵这便看走了眼。
时下还流行带伞淋雨么?真古怪!
楚纵打心里看不惯此等行为艺术,当即把这灰折伞夺了过来。
他用脖子夹住手头红伞的伞柄,空出手把灰伞撑开,又没闲住嘴:“你是猪吗?有伞还不撑?”
少年木讷接过递来的伞柄,垂下眼睫,不说话。
旋即,他听到头顶传来对方烦躁的啧声,似是不耐。
他低头,无意识地蜷起了左手空空落落的手掌,肖似野火的目光憎恨般滚沸、飘摇。
可左颊霍地一凉,将他拉了回去。他侧头看了一眼,猛然抬起头。
楚纵拆了瓶AD钙,往少年脸上一贴,皱着眉催促:“拿着。”
少年怔忡地将雨伞从右手传至左手,伸出五指去够。塑料瓶上白绿相间的复合膜被他手心未干的雨水沾湿,又软粘地附上他的手心。
一时间,仿佛有种不合时宜的干燥顺着舌苔延烧下去,连着喉腔之下的肺腑都点燃。
他缓缓把瓶子收好。
楚纵总算展开了眉眼。他抖了抖伞上的雨水,夹好余下的三瓶AD钙:“走了。你也赶紧回家去吧,再淋下去,指不定今天就能提前过节了。”
说到这,他咧开嘴,露出两颗虎牙,满眼刁恶地补充了一句:“清明节。”
他不等少年反应,不留名姓,不问名姓,兀自掉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