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微在码字软件敲下最后一个句号,ctrl c+v,点击发布,给正在连载的文打上完结标签后,登录企鹅敲了自己的编辑:
——回老家结婚,以后不写了
不等那边回复他就关了聊天框,在专栏里挂上“不写了”三个字,随即动作迅速地注销了各个社交平台上挂着自己笔名的账号。
片刻后电脑屏幕熄灭下去,他惨白的影子出现在了那上头:脑袋顶上翘着几撮毛,黑框眼镜挂在鼻头,嘴唇跟脸一样没什么血色。
换种生活方式就会好起来了,他对自己说。
——时微是个全职写手。大三从Z大中文系退学之后他先是遵从爱好,一腔热血地给某科幻杂志写了半年的稿,但总是入不敷出;后来想通了决心一心奔钱去,几乎把所有题材试了个遍后总算找到了收入不错,对自己而言干着也比较轻松的活:在网络上连载言情小说。
时微运气比较好,恰好也能憋出点儿惹读者喜欢的东西,挺顺利就跟著名女频网文平台芭蕉中文网签了约,写到现在已经是小有名气。他最近完结的都市虐恋文《是是非非》成绩就十分不错——他本来就有固定读者,被时下流行的主角人设、精纯的狗血剧情吸引过来的新读者数量也十分可观。这本从连载以来就一路好榜,光是目前的订阅收益就够他有滋有味地过个大半年。
对这份工作他没什么不满意的。但现在他遇到了问题。
巨大的,怪异无解的问题。
一切都要从上个月,他的连载小说《是是非非》进入高.潮——男主始乱终弃,女主黯然堕胎——那天说起。
在开始写这段剧情的那天晚上,他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泡面坐到电脑前,正要打开码字软件,突然有个广告弹窗跳了出来。他本想关掉,却一不小心把它点开了,然后稀里糊涂进到了一个农产品饲料销售网站里。
网站首页挂着一张土味海报,上面有一头圆滚滚的白母猪,以及一窝花花绿绿的小猪崽。
照理说这是一张很普通的广告图。可不知为什么,当时看了这幅图,他心里莫名就生出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即使在关掉网页后,这种感觉还是一直萦绕在心头。
他强忍着这种感觉开始码字。但离谱的是,在写男主在异国夜店醉生梦死、错过女主打的最后一通挽留电话的时候,他脑子里全是母猪和她的猪崽;在写女主躺上冰凉的手术台,准备接受人流手术的时候,脑海中的那一窝猪还是挥之不去。
好在他有细纲,虽说怎么写都感觉不对味,但好歹卡着死线完成了当天的更新。
他以为这只是暂时的状态不好,然而他错了。
从那以后,不止是写文,追番、看剧、打游戏,只要是在需要调度情绪的时候,那副画面就会牢牢占据他的大脑,任他如何也摆脱不了。
没过几天,事情变得更诡异了:图片上原本静止的猪居然开始动弹,仿佛由JPG格式变成了GIF;又过了一段时间,画面有了声音;发展到后来,只要他情绪有任何起伏,就会瞬间身处有声有色有味的田园图景之中。
时微是卡尔马克思他老人家的忠实拥趸,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他自己患上了某种急性精神障碍,所以才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幻视幻听症状。
虽然他讨厌出门、讨厌跟陌生人说话,但为了早点恢复正常,他挑了个人相对比较少的工作日去Z大五院精神科挂了号。医生给他开了价格四位数的药,可是它们目前除了让他反应变慢和失眠以外,没有表现出其他作用。
隔了一段时间他又搭车去医院复诊,滴滴司机的一句话如同当头一棒:
“靓仔唔该你开一开窗,唔知边度嚟嘅味道,好鬼臭,好似D猪屙屎咁——(大意:开下窗,有臭味,像猪大便)”
——情况已经严重到连他周围真实的人都会被影响到了。普通的幻觉能做到这一点吗?
冷汗在司机的抱怨声中一次又一次打湿了他的后背。最终他没有再进医院,而是让司机掉头把自己送了回去。
作为一个早年写过科幻短篇的职业编故事的,这时候再不多想是不可能的了。
“……我的意思就是说,高维文明选中了这个未开化星系里的未开化宜居星球,在末日前搞时空殖民;而主角的意识就类似于当年哥伦布在巴哈马靠岸时,被选来沉锚的那一小块沙地。被刻在主角脑子里的东西就是高维文明的一种……一种图腾,这图腾作为一种宣战标志,也作为一种入侵预兆——”
“你先等等。”
当时微把自己诡异的经历和一系列猜测冠以“新灵感”的名头讲给在某纯文学杂志社当编辑的老同学老秦时,老秦一直忍到他开始总结才打断他。
“我个人认为——只是我个人认为,高等文明把远古家畜当图腾的可能性太小了,而且神秘主义在发展到那种程度的文明里成为主流根本说不过去。”
“……所以你觉得,家畜图腾出现代表高维时空降临,这种可能……呃不是,这种设定,有点不科学?”
“不止有点。但如果你有在软硬派之外新开创个荒诞派的魄力,那就另说。”
“……”
“不过总体来说还算有娱乐性,有些年轻读者很吃这一套。你真要回去接着写科幻?”老秦站起身,一边提着带来的一大袋车厘子走向冰箱一边问。一阵窸窣声后他单手把一盆切好的西瓜从冷冻室的内壁上撕了下来,“我天……这西瓜是去年的还是上个月的?”
时微心不在焉地说声“忘了”,向后躺倒在沙发上。“老秦。”
“开封的火腿肠不要放过夜……什么?”
“其实……我说的都是真事。你也闻得到吧,我身上的那股味道。”
冰箱门被重重关上。
“我感冒鼻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