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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韫椟藏珠

民间百姓多供奉五大仙分为狐仙、黄仙黄鼠狼、白仙刺猬、柳仙蛇、灰仙鼠,其中又以狐仙为首。狐仙善媚,往往千年能结媚珠也有一些天资品格出挑的三百年往上便能结出媚珠来。太平广记中便有云:“狐口中媚珠,若能得之,当为天下所爱。”

四海斋的大掌柜陈葛原来是个“五郎”,还是个结了媚珠的狐仙,这倒是教人始料未及。难怪四海斋的生意好,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小户百姓都争相前去其中又有一多半是女客,显然是陈葛略施了媚术的缘故。

闻桑对陈葛恨得咬牙切齿用无定乾坤网将他捆成个线团只露出个脑袋,扔在冰凉的地板上。他拿出一条粗如儿臂的打魂鞭,在地上抽了两鞭把个陈葛吓得魂飞魄散,哭爹喊娘。

“快说你今夜到褚家来干什么?”

陈葛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严衍坐在椅上淡淡地看着闻桑狐假虎威的样子:“给了褚先生两千两白银的人是你?”

陈葛不敢否认,怯怯地低下头。

闻桑恍然大悟:“你与长孙家不和,所以挖角了褚先生让他去偷长孙家的账本。但你既是个五郎也有法力,自己去偷不是更快?”

陈葛蔫蔫道:“长孙春花身边的女护卫是个硬茬,我不敢。”

严衍道:“你知道她是什么?”

“不知道。我一见她汗毛就竖起来了,肯定是个大型食肉的猛兽。”能把自己拆骨吞吃入腹的那种。

陈葛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她的血气味不纯。”

“那你今日潜入褚家,又是为何?”闻桑追问。

陈葛恨恨地啐了一口:“老褚把答应我的事办砸了,银子却不还我,真是岂有此理。我听说他家里出了事,便索性自己来拿。”

闻桑冷笑:“你倒是会趁火打劫。”

“哎哎,这位官爷!”陈葛不乐意了,“我只是取回自己的东西,怎么就趁火打劫了?”

“还敢顶嘴?”

闻桑看他是横竖不顺眼,将鞭子在手里卷了,不轻不重地敲他的脑袋:

“你个老五,到汴陵这么久,登记了吗?知道爷爷是谁吗?爷爷是断妄司汴陵栈的栈长!”

陈葛被他敲得头昏脑涨,扯着嗓子叫:“来人啊,断妄司恼羞成怒,公报私仇,严刑逼供啊!”

果然严衍是个讲道理的,喝止了闻桑。

“褚大娘子被害,可与你有关?”

陈葛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那你知道多少?”

陈葛道:“肯定是他那个外室干的呀。那娘们儿我见过,一看就不是人。”

第一次遇上褚先生,就是在寻家的当铺。

陈葛与寻家大当家寻仁瑞算是生意伙伴,寻家当铺有些难以处理的死当押品会托陈葛放在四海斋代为展卖。故此陈葛与寻记当铺的大朝奉相熟。

那日褚先生遮遮掩掩地到寻记当铺当了一块两寸长的碧玉算盘,青青翠翠地煞是可爱。陈葛看见,多问了两句,大朝奉便将褚先生的身份家底与陈葛细细说了。按理说长孙家名下也有春花当铺,给褚先生的典当价格更加实惠。他特地来到对家的当铺,肯定是为了避开熟人耳目。

可见是十分缺钱了。

大朝奉说,褚先生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吃喝嫖赌样样不沾,除了埋头算账,只有一样癖好,就是收集各式各样的算盘。这本来就是他吃饭的玩意儿,趁手不趁手一摸便知。东家长孙春花也知道他有这样的癖好,但凡遇到什么奇形怪状的算盘,就会给褚先生捎回一把来。这些年下来,他收藏的算盘至少有几百把。人人都说,褚先生挣了那么多的银子,除了捎回老家供养父母儿女,其余的都花在算盘上了。

如今也有许多商人将算盘当做招财的吉祥物,供做摆设,是以市面上也有专为赏玩所制的算盘,有除了名贵的紫檀、花梨做的木算盘,还有金银玉石、瓷烧的算盘,大到一丈,小到两三寸,都是图个好意头罢了。

可不知为何,大约半年前,褚先生开始挨个地将手上的算盘典当,凑了钱,置办了一座不小的宅院。有认识他的人见他常常出入胭脂铺、绸缎铺、首饰铺等处,便暗暗地传闻他是养了个外室。

陈葛第一次偷偷和褚先生约在家里的时候,褚大娘子已经从乡下搬进来了。

陈葛趁着夜深进了褚宅,掏出银票的时候,褚大娘子的眼睛都要从眼眶子里瞪出来了。她长久住在乡下,不知道自己丈夫在城里靠打算盘就能挣到这样多的钱。

陈葛打的主意是这样的。长孙家在汴陵生意做的开,有一半是和吴王府交好的原因。吴王府的资产许多也是交给春花钱庄在打理,但侯府对于银钱往来上的私密性要求极高,倘若内账外泄,第一个便要责问长孙春花。从此以后,春花也就再难得到侯府信任了。

故此他计划着让褚先生将涉及吴王府的账本偷出来,再外泄出去,自然能让长孙春花吃不了兜着走。

褚大娘子见钱眼看,满口答应替他偷账本,还与陈葛商量设了个局,故意恶心长孙春花。

褚先生则是不大情愿的样子,不过为了顺利和离,也只好顺着她。

闻桑张大了嘴:“和离?褚先生要和离?”

“可不是么。褚大娘子要两千两银子方肯与他和离。我对褚先生说,他肯照我说的做,这银子我来出。”

陈葛趴在地上,嘴角贴地,沾了满嘴灰,吹了半天,都吹到了嘴里,又呸呸呸地在吐灰。

严衍与闻桑对视一眼。

“你说你见过那个外室?又是何时?”

陈葛眼珠一转,露出个贼兮兮的笑:“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能不留个后手?我给了他们两千两银票,出了门,又翻墙回来。”

褚大娘子和褚先生已分居许久,褚大娘子跋扈,自己霸占了正房,把褚先生撵到厢房去住。她生怕褚先生在她睡着了偷偷进来,将门反锁了,把那两千两银票在卧房里各个地方都藏过一遍,最后终于定下主意,塞在书架里的一个摆设花盆里头。陈葛在窗外挑破了窗纸看着,觉得实在好笑。

从正房走出来,经过中院,陈葛听到厢房里褚先生低低说着什么。

他最爱听人壁角,于是凑到窗边,顺着开着缝的窗扇,望见里头褚先生背对他坐着,软语呢喃地说:

“绛珠,你再忍忍,很快就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褚先生面前分明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一个人在房中!

陈葛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赫然看见褚先生对面坐着个绛紫衣裙的美貌女子,眼眸莹亮低垂,似有泪光

“褚郎!”女子柔柔唤了声。

她身姿婀娜,双肩十分削薄,身影甚至有些透明之感。陈葛一下子觉得十分眼熟,却不知在哪见过。

女子若有所感,眸子蓦地和陈葛对了一对。陈葛一惊后退,碰到窗格发出细碎声响。

褚先生闻声而起,那女子立时油灯芯尽一样如烟散入无端,消失了。

说到这里,陈葛双肩一颤,打了个哆嗦。

严衍皱眉深思。

天生万物,各有异能,其异能多半与原身有关。比如陈葛的异能是媚术,于拳脚功夫擅长些,却并不精妙。世间“老五”多种多样,还没听过哪一种是能随意隐形现形的。

“你可听过避役么?”严衍道。

闻桑懵然摇头。

“十二时虫,一名避役,生人家篱壁、树木间,大小如指,状同守宫,而脑上连背有肉鬣如冠幘,长颈长足,身青色,大者长尺许,尾与身等,嚙人不可疗本草纲目。避役善变色,能与所在融为一体,如化入无形。”

闻桑一脸崇拜地望着他,心道,师伯真是博学。

“这么说来,是个避役精?”

严衍摇头:“我只是猜想。”

闻桑:“”

严衍转向陈葛:“你可能将她的模样画出来?”

陈葛忙不迭地点头。

闻桑收了打魂鞭,解开无定乾坤网,将陈葛拎起来。陈葛在书案上翻找了半天,找出纸笔,画了个雏形出来。无奈他画技实在太差,画成个口歪眼斜的妖怪形状。闻桑夺过来看了一眼,又掏出沙包大的拳头要揍他。

陈葛抱头:“别别我尽力了,确实画不好哇我是个狐狸,又不是个毛笔精!”

严衍叹气:“你说,我画。”

陈葛画画不行,动嘴皮子却是强项,与严衍还算配合无间。一会儿嚷嚷:“眉毛拉长一些,嘴唇饱满些。”一会儿又道:“眼睛大一些,下巴尖一些。”

严衍画着画着,忽然顿住,放下了笔。

闻桑与陈葛一左一右伸头过来看那画像。

陈葛先叫起来:“对,就是她!简直一模一样!”

闻桑挠了挠头:“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对啊对啊,我也觉得很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严衍端详着手中画像,有些无语。

画中的女子明眸皓齿,竟与长孙春花有七八分像。

春花一大早便派了罗子言去府衙提人。

罗子言是汴陵排名第一的讼师,天生一副讼师像,弯钩鼻,薄尖嘴,两只浑圆的眼睛,时常拎一把无字纸扇,不阴不阳地扇着。他是长孙家的喉舌,许多生意契约都由他拟定,商场上的官司有他一张锦绣妙口,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更何况,他和知府曲廉还是幼时私塾的同窗。

春花将案情与他简单说了,他拍着胸脯打包票,午膳前定将长孙石渠带回来。

谁知才不过半个时辰,罗子言便灰头土脸地铩羽而归,不仅没有带回长孙石渠,反而带了个不速之客回来。

春花望着书房里好整以暇站着的人,实在是头痛欲裂。

“闻捕快,又有何贵干啊?”

闻桑冲她抱拳一礼:“春花老板,有个小忙,想请你帮上一帮。”

春花瞥了罗子言一眼,见他战战兢兢,不敢与她对视。他向来牙尖嘴利,字字刁钻飞快,偏偏曾经在闻桑手上犯过事,被他打了十几板子,幸好春花替他交了三倍罚金充库,才将他捞出来。从此他见着闻桑便像没嘴的葫芦,只剩瑟瑟发抖。

不由得更加不耐,瞪着闻桑道:“闻捕快这是上门打秋风来了?若要帮忙,先放了我哥哥。”

闻桑轻咳一声:“案子还未审结,不能放人。”

“福喜客栈的伙计与褚家门口的馄饨摊主都能证明,我大哥当时刚到褚家,此前并无作案时间,依律已可排除嫌疑,该当放人。”

“也不一定是他亲自犯案。或许是也未可知。案子尚未审结,人不能放。”

春花近来日日看账本到深夜,昨夜又只睡了一个时辰,心中极端暴躁。此刻听到这番言语,大怒:“闻捕快,这是讹上我们了?”

闻桑连忙摆手:“此案内有玄机,确实需要春花老板帮个忙,也好为长孙少爷洗脱冤屈。”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画。

“这是有人亲眼见过的,褚先生的外室。”

春花劈手夺过来,眼珠子险些掉出来:“这是我?”

闻桑生怕她不信,连忙将褚先生与褚大娘子的计算,以及褚大娘子的死因详细解说一遍。为免节外生枝,对陈葛的干系只字未提。

春花不说话了,思忖半晌,抬眸细细端详着闻桑,似在琢磨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此事蹊跷,恐有精怪作祟。春花老板与褚先生共事多年,对他的脾性十分了解,若肯配合查案,必能发现我发现不了的线索。”

春花冷冷一笑:“常听罗讼师说,闻捕快专办些旁人办不了的古怪案子,今日才知所言非虚。不知闻捕快希望我怎么配合?”

闻桑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几句。

春花脸色一青,道:“我要是不从呢?闻捕快还打算把我哥哥一辈子押在狱中?”

闻桑缩缩脖子:“您与吴王府的交情,谁都知道,我一个小小捕快,自不敢和吴王府作对。只不过此事关系长孙家的名声,尽快破案,对您也有好处不是?”

春花将身子慢慢靠进椅背,将闻桑由上到下重新审视一遍。

“闻捕快调来汴陵的时间不长吧?家住哪里?家乡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闻桑被她看得后背发冷,硬着头皮嚷:“春花老板,要借吴王府的势来欺压我这小捕快?”

他这么一说,春花反而笑了。

“闻捕快要是觉得,欺负我长孙家,就能博一个不畏权贵,严正执法的美名,那可就打错算盘了。我”

她自己说着说着,却忽然一愣,仿佛想起了什么,有一刹那的失神。

闻桑偷觑她神情:“春花老板?可是想到什么线索?”

他也觉得拘着长孙石渠没什么用,本打算直接放人的。是尊贵的天官大人定了这条计策,让他来逼长孙春花协助查案。

别说长孙春花不肯吃这闷亏,就算她肯配合,焉知不会心里记恨,以后借吴王府的手整治他?到时清正廉明的天官大人拍拍屁股走人了,他在汴陵可就不好混了。

他心里七上八下,表面上还做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看春花还是沉吟不语,又唤了一声:

“春花老板?”

春花倏然拉回心神,望着手中画卷上盈盈若泣的紫衣女子。

“这个忙,我帮了。”

天色转暗,府衙大牢中,从天窗透进的一隙日光也渐渐昏黄,随后变成了墨蓝的幽光,将潮湿的囚室映照得分外阴冷。

褚先生在大牢里关了一日一夜,也不见有官来问案,心中暗暗急迫。他挂念着家里,生怕生出什么事来,转念又一想,自己的经历太过离奇,旁人如何能猜得到?心里又笃定下来。

狱卒们都出去外间用晚膳了,许久也不回来。偌大的牢中仿佛只有褚先生一个人,秋意已深,空气中水气郁结,更觉寒凉,他没由来地打了个寒噤。

蓦地,一丝幽幽的泣声缭绕而至,褚先生双肩一抖,起身四顾,竟不知从何处而起。

听起来是个女子的哭声,微微抽噎,婉转郁结,慢慢地似乎离得更近了,直传到褚先生囚室的铁栅之外,带出一声无奈的吟叹。

“褚郎!”

褚先生大惊失色,冲到铁栅前拼命向外望去。

甬道深处,一名紫衣女子缓缓行来,发髻微微凌乱,乌发垂坠,遮住了侧脸,只能隐隐看见忧伤的眉眼。她走到离褚先生一丈远的地方,站住。

“褚郎”

褚先生手指攥在铁栅上,指尖发白:“绛珠,你来做什么?”他四处张望,见无人在近,还是不放心,“你快回去,若被人看见,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女子委屈地望定他,只不做声。

褚先生心中一软,好言安抚:“你不必担心我。他们找不到证据,自然会放我回去的。你在家里好生等我。”

女子后退一步,含含糊糊地说:“褚郎,我今日看见她了。”

褚先生一怔:“谁?”

“死了的”她低下头,嘤嘤哭泣起来。

褚先生浑身剧震:“别怕,她已经死了!再不能伤害你了!”

“可是,我怕!褚郎,她死得好惨啊我不想呆在那里”

“绛珠别怕!再等等,我一定带你离开!今后只有我们两个,双宿双飞”他蓦地伸手出去抓她的手。女子没有防备,竟被他抓了个正着。

褚先生一愣,只觉触手温热,指腹上有一层厚厚的茧,那是他熟悉的,常年打算盘留下的茧子。他本来就是细心的人,方才一时震惊才被蒙住,此刻哪还有不明白的。

他如同触电一般缩回手,难以置信地怒瞪眼前的人:“你不是绛珠!你你是长孙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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