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衍睨着他:“倘若今日来的是真的蜈蚣精呢?”
……开始了。
“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能离于爱,何忧?何怖? ”
“天官大人教训得是。”只是能不能少说两句?
“你身为断妄司第十九代大弟子,应当以身为表率,给底下的师弟师妹做个样子出来。连小小的恐惧都不能克服,谈何表率?”
是,他知道祖宗十八代都在天上瞪着他这不成器的大弟子呢。
“我错了,我一定努力锻炼自己,克服恐惧,像大师伯……天官大人一样做一个内心强大,无忧无怖,断情绝爱的猛人。”
咦,他好像发挥得有点过了。
闻桑惊慌地抬头,见严衍高深莫测地瞟了他一眼,居然没有再说教。
换了条裤子,闻桑这才大着胆子问:“天官大人来汴陵,不知是有何公干呢?”
严衍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道:“我这次来,一则是你师父一直不放心你,让我过来看望你。”
“……”师父,你是不放心我,还是担心我活得太轻松了?
“你师父夜观天象,发觉近来汴陵妖气冲霄,有妖孽聚集之象,恐怕有大事发生。我们都觉得你扛不住事,便决定由我亲自来看看情况。”
扛不住事……他现在就有点扛不住了。
“二则,是为了苏玠一案。”
“呃?”
闻桑惴惴:“此案已经审结上报大理寺,大理寺觉得并无疑点。天官大人是发现有什么异常吗?”
严衍深深看了他一眼。
苏家是世代簪缨的清贵望族,苏玠的长姐便是当今陛下的发妻,做太子妃时便因急病去世,陛下与苏氏鹣鲽情深,伤心了好一阵子。
一年前,苏玠奉命前往汴陵采办内廷贡品,却在汴陵遭贼人暗杀,死于非命。汴陵府迅速缉拿了凶犯,却是一名烟花女子,因争宠生恨,在床榻上将苏玠杀害。
事情一出,几个苏姓后生在朝中的仕途提拔都临时作罢,苏家人好面子,苏玠之父苏崇急怒攻心,大病三日后撒手人寰,苏家声名扫地,至此在京城夹着尾巴做人。
“半月前,陛下做了个噩梦。”
闻桑张着嘴,听着严衍道:“前太子妃苏氏托梦,说苏玠之死另有隐情,恐怕是妖鬼作祟。陛下连日为噩梦所扰,便命我亲至汴陵调查此案,还苏家一个真相。”
“断妄司以严守天道为己任,不轻纵,不枉杀。我既来了汴陵,便不能不详查。”
闻桑点点头,这句话是断妄司的司训,他在京城的时候,一天能听到八百遍。
“那……三则呢?”
“三则,”严衍的神色添了几分不虞,“陛下给了我三个月假期,让我远离京城俗务,休整休整。”
其实这三个月的长假是韩抉在皇帝面前求来的。谁都知道这位断妄司天官是位工作狂,从不休假,底下的属员都被他练得疲惫不堪,叫苦不迭。韩抉牺牲了自己徒弟的身心幸福,将这尊大佛送到汴陵,好让断妄司的一众同僚能喘息些时日。
韩抉的原话是:
“师兄,汴陵美人多,你好歹看上一个领回来,知道知道有家累的难处。”
严衍想起此话,不由得皱起眉。韩抉这个人,研制各种神兵法器的本事是没话说的,嘴可实在太碎了。
见他脸色不豫,闻桑生怕是自己惹了他,连忙道:“天官大人打算从何处查起?”
“就从长孙春花查起吧。”
严衍将自己如何在道上救了长孙石渠,如何在鸳鸯湖畔看了一场唱作俱佳的戏码,又如何在长孙家吃了一顿十分尴尬的饭,对闻桑说了。念及对长孙春花的承诺,狗血认亲的那一段他只略略一提,并未细说。
“去年苏玠下来采买绸缎、玉器与药材,多是从长孙家和寻家采买。他曾多次出入过长孙家宅邸,与长孙春花的兄长长孙石渠也颇为投缘,甚至出事的前一天,还和长孙家兄妹三人共饮。不过……不过事发当日却是在勾栏之中,那犯案的女子也与长孙家并无牵扯。汴陵世代重商,商人之间同气连枝,且有许多行规门道,不为外人与官府所知,非得深入其中,才能探知几许秘辛。”
他回忆起长孙春花,只记得那一脸貌似坦率,实则虚伪的假笑。
“此女有些门道,城府很深,于经商一途确有长才,只是有些心术不正。苏玠一案,她不会毫无所知。”
闻桑听得饥肠辘辘,又听严衍说长孙春花挽留他暂住被他婉拒,遗憾得握紧双拳。
“那个……师伯,我这里,确实也住不下啊。”他讪讪一笑,“要不,您住我这,我去府衙差房找个地儿过一晚……”
忍无可忍的肚肠终于不体面地鸣叫起来。
严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起身。
“我去住客栈。”
他在椅上留下一颗碎银。
“明日去买张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