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长更听见了,见是她,阔步折返回来:“还有事?”
冬小施双手拄着膝盖,气喘如牛,半晌才抬起右手递过去:“这、这个,拿着。”
申长更看着那个土褐色的小陶罐,愣住。
“不是说,你平日进山都、都带着么?我差点忘了,幸好、幸好没耽误事儿。”冬小施终于缓过气来,直起身,将小陶罐塞进他手里,“早去早回,平安回来。”
东西送到,该说的说完,冬小施胡乱摆了两下手便转身往回走,走得很慢,边走边嘶声揉着右侧肋下——这破身子,两步路都能跑岔气。
申长更盯着她胖拙的背影看了两眼,又低头看了眼掌心的土褐色陶罐,五指收紧,转身跟上王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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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田村地处大周西北,算是偏远之地,但还算不得真正的山村。虽然周围也有山,但都不成气候。平日里村民砍柴的砍柴、放羊的放羊,天长日久都被踅磨光了,就剩光秃秃一座土坡,别说野物,野果都难寻。
要打猎,还得往西走,去西边的鹰嘴山,那是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除了危险没别的缺点。
但比危险更可怕的是穷。当种地养不活全家的时候,危险就不在考虑范围内了,比起其他费时费钱的门路,打猎可不就是个一本万利的行当?除了费命,什么都好。
家里但凡过得去的,都不会让自家孩子去打猎,谁知道哪次出去就回不来了?又或者缺条胳膊断条腿的回来?不值当。莫如送出去学门手艺,至不济在家种地也安稳些。
这次打猎去的人不多,除了申长更和王兴,另外还有三个同龄人。这些人中只有王兴是因为兴趣,其他都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不得不进山卖命。
不过跟着申长更,基本每次都能平安去平安回,因为他有着丰富的山林猎杀经验,兼之箭术精准力大惊人,最重要的是,遇到危险他从来不会抛下同伴。只要他在,大家伙儿就像有了定海神针,那些原本不同意孩子进山的家长,听说申长更也去,才会放行。
说起来,他们就连打猎也是跟申长更学的。当初上门请教时还怕他不肯教,毕竟是安身立命的本事,哪有轻易教人的?连向来大方的梁氏都出面拒绝了,陶氏更是不客气的往外轰人,没想到申长更同意了。不仅不吝于教他们,就连第一次进山、第一次出山也是他带着……
大家服他,也是真心为他好,路上难免打听起他那个丑媳妇的事。申长更不想多说,他们也只得作罢。
王兴故意放慢脚步,拽着申长更落到了后面,压低声问:“附籍的事儿解决了?”
申长更正盘算着等会儿去哪里设陷,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嘿!我是真看不懂了,你真就让她在你家住下啦?你说你没打算娶那丑丫头,那现在这样算个啥,回头村里人……”
“别叫她丑丫头,不好。”申长更皱眉打断,“她取了新名字,叫小施。”
“好好好,小施……”王兴啧了一声,“说吧,你为那个小施跑前跑后尽心尽力的,究竟图什么?真看不出她有什么可图的,我也不认为你能看上那样的……那你为什么处处帮她,还对她那么好?”
申长更不接话了。
王兴翻了个白眼,从小就这样,碰到不想说的死也不张嘴。
还以为问不出来了,谁知沉默着走了一程,申长更突然开口:“我不是帮她,我是……”
目光看向远处,鹰嘴山已经隐隐在望。
他对那胖姑娘,不,现在叫小施。他对小施确实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在镇上见到她时,她那四下无依、无处可归的惶惶模样,总能让人想到些很久远的事,就觉着……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没有善心大发,只是不合时宜的恻隐,这恻隐也不止是对她,仅此而已。
然而话到嘴边,又觉没甚可说的,只警告王兴,“我跟里正说了,以后她就算我家妹子,你管住自己的嘴,不要乱说话,尤其当着她的面。”
婆娘还没有呢,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妹子?说好听些是妹妹,说难听点,那就是累赘!就那样的,这辈子是不指望嫁出去了,以后指不定怎么拖累人呢。
但是申长更都发话了,王兴也只能给自己的大嘴巴加把锁。
退一万步想也是好事,丑成那样,做妹妹总比做婆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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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小施就这样开始了寄人篱下的日子。
眼见送她走是彻底没戏了,申家人驱使起她来毫不客气,梁氏也不拦着了。
对此冬小施并没有什么怨言,事实上为了不让人觉得自己白吃白住,她宁可多干点活。何况里正也说了,在申家住的这一年她要勤耕劳作,这样才有可能落户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