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呢?”说话的是同村的王兴。
他和申长更从小一块玩到大,平常有啥事也都互相帮衬着,这些天申长更到处跑,就是他赶着家里的骡车一道,今日也不例外。
见申长更从药铺出来,没走几步突然站住不动了,喊他他也不应,王兴干脆跳下车,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咿?怎会是她?”
比起王兴的诧异,申长其实并不那么意外。想也知道,定是家里人趁他不在将人撵了出来。
死胡同紧挨着药铺,他捡的那姑娘就被一群半大孩子赌在胡同尾。镇上的孩子其实和乡里的孩子没什么两样,成日里招猫逗狗、弄鬼掉猴,野惯了,最是人烦狗厌。比如此时,他们扮着鬼脸,说着从大人那里学来得不堪入耳的话,一边丑女人胖女人的叫着,一边朝她丢石子土块……
那姑娘最初还好声好气跟他们讲道理,结果被一个土块砸了个正着。她捂着额头蹲下身去,那群孩子立刻拍着巴掌爆发出胜利的哄笑。
“丑女人,丑死了,快滚呐!”
“都说了让你别在这条街,还想去我阿爷那换东西吃,影响我阿爷做生意了,再不走还打你信不信!”
“大怪物,我弟弟都被你吓哭了……”
都说童言无忌,但有时小孩子的恶真比刀子还要锋利。申长更看得直皱眉,正要上前制止,迈步又迟疑了。
此时他若出面,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将人再带回去。但家里既背着他撵人,就说明忍耐已经到头。
理智也告诉他不如就这样算了,毕竟萍水相逢,他能帮的都帮了,如伯娘所说,难不成他还能帮一辈子?扪心自问,他无法负担一个陌生人的一辈子。
既是不能,那不若顺水推舟……
正想着,就见那姑娘扶着墙站了起来,两只手攥得紧紧的,冲那帮孩子道:“我丑怎么了?丑就不配走路了,路是你们的?还是你们花钱买下了?你们父母在哪,我倒要问问,他们是怎么教孩子的。”
离得很远,看不清她表情,但能听出尾音带颤,似是被气的,又像是委屈到了极致却拼命克制着,想在孩子们面前端出大人的威严来。
她的话也很有道理,然而从这话里申长更就知道她没在村镇生活过,不知道乡下人吵架的精髓——比泼劲、比嗓门、比谁更能无理搅三分,从来不比谁有理。
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有时孩子就是大人的天敌。道理是说不通的,这群混世魔王又怎会怕一个气到极处说话还斯斯文文的人?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地,换回的是又一番土块和石子攻击。
她大概也是被砸急了,就去抓为首的那个,然而身子笨重步子虚浮,哪里敌得上孩子的灵巧,反倒被耍得团团转,最后只能抱头侧身笨拙躲闪。
“丑女人还敢教训我们,继续扔她!”
“你们、你们再这样!我就报官……”
小泼赖们砸得正起劲,不防身后有人过来。站在最后面的闻声回头,而后仰脖再仰脖,才看到是个高得像塔壮得像山一样的男人。
为首的是个差不多十来岁的少年,也是一群人中最高最壮的,被他提着后脖颈一把拎了起来,“既是这条街你家说了算,回去把你父母叫来,我问问看。”
双脚骤然凌空,少年直接傻眼,待反应过来还要骂骂咧咧,发现提他的那只手举得更高,再看看揪他的人,似乎不那么好惹……小泼赖直接变成了小鹌鹑。
他老实了,他的那些“小喽啰”自然也老实了。申长更将人撂到地面上,跑得一个赛一个快。
人赶走后,申长更偏头看向冬小施,对上她满脸未及褪去的惶然,顿了顿,问:“伤着没?”
从中午到下午,处处碰壁,冬小施心灰意冷又重新振作,决定去县城碰碰运气,县城毕竟比镇子大,机会也该更多才是。
从镇上到县城的车倒是挺多的,马车、骡车、牛车都有,问题还是在于她没钱。有个车夫甚至扬言有钱也不载她,因为她一个人要占三个人的位,他怕自家的骡累死。
冬小施还能怎么办?她倒是想仍旧靠自己走着去,然不识路,又饿了一天,浑身发软胃部绞痛,根本不能成行。
她在小镇仅有的几条街道上游魂一样的晃荡着,希望能碰着什么奇迹,到了傍晚奇迹也没出现,她却被一群孩子追进了这个死胡同。
面对大人地羞辱和嘲讽,她可以无视,亦或不卑不亢与人分辨道理,但是面对熊孩子就毫无办法了。
石子土块不停砸来,她疲于遮挡,正处于崩溃的边缘,申长更出现了。
冬小施没想到能再见到他,整个都呆了,过了好半天才迟愣愣的摇头。
申长更的目光落在她左侧额角,那一块已经明显红肿了。
冬小施抬手遮住:“不严重,不严重,很快就消了……”
申长更嘴动了动,没再说什么,转身朝巷口走去。走了几步,回头,见她还怔怔地站在原地,道:“再不回去天就要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