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午时,阳光正媚,冷风飒飒。
孔安国送走司匡之后,一刻也不敢耽搁,直接向胡毋生居住之地奔去。
在段仲的引领下,他成功地见到了公羊学派第二人。
胡毋生穿着一身朴素的儒衣,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端正的跪坐于床上。
他双眸中的阴翳,比半个月之前,又增了一分,脸上的皱纹,也更密了。
见到来人,立刻颤巍巍地放下手中的竹简,面南而坐。
随着笑容绽放,他眼角的褶子都展开了。
脸上的皱纹上下卷动,耷拉着的皮肤一颤一颤的,头上的银发也很随着颤抖,来回晃动。
他挥挥手,招呼着。
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安国,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来。”
孔安国先是跪地,小心翼翼地叩首。
随后,才起身。
再次拱手,九十度弯腰,高呼,“拜见胡子。”
他是孔子的十世孙,按照辈分,比胡毋生整整低了四辈。【世孙中的孙并不是孙子,而是指后代。例如:儿子是一世孙,孙子是二世孙,以此类推。】
公羊学派传承自子夏。
子夏作为孔门十哲,所传内容,自然是儒家正统之一。
而子夏传道于公羊高。
之后,经过多次传承,到达了胡毋生这里。
【公羊高→公羊地→公羊敢→公羊寿→胡毋子都(生)】
总的来说,胡毋生属于第六传弟子了。
不论儒家各派是否认可公羊学派的内容,他们都无法否认一件事:胡毋生是当世仅存,辈分最大的一个儒生。
哪怕是孔安国爷爷来了,按照辈分,也得在胡毋生面前,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师公。
这是符合儒家传承的“礼”道的。
因此,孔安国每次和胡毋生对话,都深感压力,无比惶恐。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真的不想来。
拱手结束。
孔安国低着头,毕恭毕敬地走到床边,站在左边,与段仲一同侍奉。
胡毋生双手放在大腿上,脸上的笑容,很灿烂,“你不在家中治《尚书》,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
一边说着,这位老者一边抬起手,捏了捏孔安国的胳膊。
感受着胳膊上肌肉的雄壮感,欣慰万分。
人老了,挂念的东西越来越多啦。
看到孔氏一族传承有望,他相当地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感觉自己思人很严重,做梦的时候,经常梦到恩师公孙寿。
这导致,他越发怀念当初求学的日子啦!
当年在长安的时候,儒生讨论最多的内容,大抵就是孔父一生困厄,却不低头;还有孟子舆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精神了。
正是这些东西,支撑着他咬牙坚持下来。
如今,曾经的好友辕固生已经离世,活着的人,唯一能令自己差生共鸣的,也就只有长安那个姓董的小兄弟了。
“呼。”胡毋生呼出一团浊气,捏孔安国肌肉的手,也放了下来。
他笑容可掬,给人一种乐观的感觉。
那双深邃的目光仿佛看穿了一切。
先拽了拽蓬松宽大的儒服,才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问道:“这么急着来我这,可是那姓司的小友遇到了麻烦?”
孔安国神色忧愁,嗯了一声,轻轻点点头,“胡子,约一个时辰前,司匡到孔氏一族位于稷下的居住之地,拜访晚辈,提出了一个请求。”
胡毋生笑眯眯地问道:“什么请求?”
“他想借钱。”
“嗐,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虽然儒家并不富裕,但是,对于仗义之士,应当相助。借就行了,这种事不需要询问老朽的意见。”胡毋生抬起手,轻轻地抚摸自己的白色胡须,淡淡地说道。
“可是晚辈钱不够。”孔安国抬起头,哭丧着脸,看着眼前的老人,凄惨的哀嚎,“差的有点多。”
胡毋生蹙着眉头,脸色有些难看,心有不悦。
儒家最大的地主后裔竟然在自己面前哭穷。
不太地道。
不过,他没有明说。
而是望着身边的段仲,沉声说道:“我账房里还有点积蓄。仲郎,你一会儿去打声招呼,让安国去取钱。”
“诺。”段仲拱手行礼。
随后,问道,“安国师弟,距离所借金额,还差多少?”
孔安国伸出来三根手指,晃了晃。
“三金?我明白了。”
“师兄,三十金。”
段仲:“……”
胡毋生:“……”
二人愣住了。
胡毋生眯着眼睛,期期艾艾的问道:“多…多少?”
“还差三十金。”
“他借了多少?”
孔安国愁眉苦脸的跺跺脚,用手比划了一个“六”,声调不减,沉声说道:“六十金!”
“嘶!”胡毋生与段仲对视一眼,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打算把儒家宰到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