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掌柜,我要退隐了!此来,是特意和您辞行的!”
“什么?”一石激起千层浪,看似平淡的话语,几个字落下,却在人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老者先是一愣,随后猛然拍桌而起,顿时引来四周人目光齐齐望来,尽是诧异。
这老者看上去儒雅富态,怎的脾气如此暴躁?
方掌柜面孔涨红愠怒,意识到四周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大大失态了,深深呼吸了几此,这才强行压住心情坐下,沉声道。
“叶老板为何如此?你年才二十,已登梨园巅峰。未来前途无量,若是照此发展,日后必是戏坛之上成祖做圣的人物,后世香火祭祀无数。
何故在巅峰之时隐退,岂不是辜负了自己的大好年华?要知道
天予不受,反受其咎。
叶老板你的容颜与天资是老天爷给的,绝艺是自家十年苦练的,名声是无数看官捧场的。
而这些都是别人相求都求不来的。
你这隐退,岂不是既辜负了老天爷的意愿,又荒废了自己的人生,更是令无数拥趸失望至极!
”
富态老者方掌柜是真的方了,手中核桃攥得咯吱响,苦口婆心地劝,声音急促,更带着一万分的不理解。
十年苦功,年少成名,艺登巅峰
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怎么眼前这位爷就能轻而易举地舍弃呢?
真是不拿自己当谪仙人啊!
不行,绝不能让他得逞!
方掌柜此时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也要拦住眼前这位爷。
只因他太清楚这叶老板在梨园中的分量了,前溯万古,后追千年,都无如此出彩的人物,古往今来都没这么红过。
不仅仅以叶老板是红船源源不绝的聚宝盘这么简单,更是他作为红船大掌柜,梨园大拿的眼界自然能看出更远的东西。
若是叶老板继续下去,小小南蜀国更是容不下,甚至继往开来,开创梨园新的一番神话,百年后铁板钉钉的一位戏坛新祖。
红船也会因此万古留名。
他所开创的诸多唱法和绝技,都将广为流传,开宗流派。
虽然梨园只是个下九流,但也别拿一代宗师不当一代宗师啊!
方掌柜心急如焚,叶长生却是安坐泰然,只是有意无意地回应了一声。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咦?”方掌柜一听迟疑起来。
谪仙人言行必有深意。
叶老板说出这道祖三千言,有何寓意?
而叶长生也不等他过分多想,轻声而道。
“物极必反,天地至理也。方掌柜说我日后必将为梨园继往开来,再开盛况,我却不以为然。”
不等方掌柜再解释,他伸手拦住,“请方掌柜别再劝说,只请细想,自我登台后,南唐梨园到底是兴盛,还是衰落了”
一句发心而问,直指真相。
方掌柜立刻惊疑不定起来,思绪万千,不知为何他本能却想到了那句话。
谪仙在世,梨园无声矣!
这不仅是民间流传已久的话,更是无数生旦净丑的心中言,早在坊间流传。
他也早有耳闻,只是一直不在意,视作闲人碎语。
此时蒙叶老板本人一问,他这才警醒起来,之前想得差了!
梨园之中不听曲,谪仙在前不唱戏!
这话不是笑谈,而是真心之言。
只因有谪仙人在世,容艺双绝,其他梨园子弟在他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
差距实在太大了!
人怎能与仙争天地之光?
只要谪仙人登场,其他戏台下必然人可罗雀。
当真是施展尽浑身解数,却只能唱于鬼神听。
寂寞是真寂寞,惨淡也是真惨淡。
若是长此以往
恐怕梨园从此只有仙音,再无人声矣!
似乎想到了那可怕的后果,方掌柜身子一颤,双手剧颤,两颗上等的手玩核桃砸落在地,咔的一声摔成两半。
他却是顾不得心疼,颤抖的手捧着茶,喝了一大口,压压惊。
显然他已经被彻底惊到了,心绪不能自已。
此时叶长生在旁又幽幽道。
“方掌柜是明眼人,正如您所想。
所谓的一人九变化身不过是障眼法而已。谪仙人之名,也不过是个虚名。
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实是天赋使然。
学我者生,像我者死。而世人若学我,又如同进魔道。
因此我若继续登台,梨园才是真正百花枯萎,名家无声。
独魁一时,已是足以。若是霸占戏台一世,恐怕还没等我那日真的仙去,梨园就真的要从此断绝了?
到那时,我和方掌柜都将是梨园的千古罪人。
运不可用尽,福不可占尽。
急流勇退,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正因如此,我才以上元节那日以挂靴仙去登台,正是要就此退隐,给众人一个交待。
我心意早定,方掌柜不必再劝。
而红船有我留下的唱戏班底,技法传承。
一旦方掌柜能将我这一脉技艺日后发扬起来,虽一时再无法像之前暴敛财富,又何愁不财源广进呢?
流水不争先,只在滔滔不绝。
您说,对吗?
”
叶长生徐徐道来,言语深入人心。
方掌柜先是不甘,随后释然,看向叶长生的眼神又复杂难名起来。
话说到这份上,他知道自己再无任何理由阻拦了。
这样的言语,若是别人道出来,自然是狂妄无比,笑掉人大牙。
但若是叶老板亲口所说,却不让人觉得有一点虚假之处,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只因谪仙之名,容不得半点虚假。
而方掌柜静下来,细细想来,不得不承认,事实真如叶老板所述,实在没有回旋的空间。
他面色复杂,既惊且佩,“叶老板言行果有深意。挂靴仙去别众人,老夫也无颜再做阻拦。只是不知叶老板又有何打算,日后我若是有事,又去哪寻你呢?”
“哈哈!决心离去,自然要走个干干净净。方掌柜,以后我绝不会登台了!”
叶长生笑了一声,轻描代写间,话语更是决绝,断了方掌柜最后一丝念望。
“至于日后去哪?”他嘴角又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天地之大,何处不是桃源呢?此心安处是吾乡!”
叶长生轻轻念了一声,似是给方掌柜的答复,又似是给自己心中一个答案。
说罢,他霍然起身,毫不拖泥带水,竟是就这么径直走了。
“哎”方掌柜本能伸手去拦,但不知为何,手停在半空又落不下来了。
他眼睛一缩,只因在他眼中,那袭长衫如今看来,不知何时带着一种缥缈无痕之意,看似在人间,却又似随时都会离去,不复在世间。
却偏偏和光同尘,混迹在街上人群中不显突兀,渐渐没了踪影。
“这是”
“咦?你看那人背影像不像是叶老板?”茶楼人有人似乎发现了什么,不由诧异。
“想什么呢?”有人嗤笑,“叶老板在前,大家伙们会不认识?肯定又是一个跟风模仿之辈,东效西颦,反惹人厌!”
“兄台,说得是!”那人恍然大悟,佩服连连。
唯有那方掌柜坐在茶座前,久久没有起身,久望叹息。
“好一个挂靴仙去,人过无声。叶老板,您可真是谪仙啊!
哎,不对!
只怕世上以后再无谪仙人了。若有缘再见,恐怕有的只会是一尊
真仙人!”
似是看出了什么,一时间,老掌柜又是高兴,又是遗憾,更多的却是那说不尽的
憧憬!
“哎吆!”失神之下,他灌下一口刚沏好的滚滚热茶,顿时烫得龇牙咧嘴,吹毛瞪眼。
“哈哈哈,这老倌儿!”四周哄笑不止。
而回头再看,人间烟火袅袅,却已无那袭身影。
二十年来回首望,故人何曾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