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惊堂木一声响,全场为之肃静。
初春的时节,大地回暖,精神舒爽,正是喝茶的好时候。
一大早,茶楼里就人满为患,南来北往,各路来人汇聚一堂,吆喝声不止,茶香四溢,出奇得热闹。
说书先生四平八稳地端坐在案前,两张嘴皮子上下翻飞,嘴里的故事更是说出了花来,引起了全场的目光。
“古今传奇口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各位看官,听好了!今天哎,我们不说那千古扬名的英雄豪杰,也不说万里之外的奇闻异事,就说说眼下江陵城内一位顶呱呱出彩的人物。
此人出身贫寒小户,没想到却出落得仙容道骨,本是人间无名客,却以绝艺惊戏台。
没错,正是那南唐梨园戏魁,谪仙人叶长生,叶老板是也!
民间有言:梨园之中不听曲,谪仙在前不唱戏。一人一身九变化,如仙如圣亦如龙。
说的就是,这叶老板是那谪仙儿似的人物,一人之身有九大拿手好戏,变化如龙,技压戏台,梨园从此无声矣。
这戏当真是绝妙,却不轻易示凡俗,少有人得见,以至于传得神乎其神,久而久之,近似传说。
哎但没想到就在不久前的江陵城上元灯会上,江陵满城却有此天大的眼福。
那一日,只见谪仙凌空虚渡,从天而降,似要将天上一轮月摘下,送于人间。
无数小娘子心花怒放,无数男儿郎失魂落魄。
一曲罢了,众人仍是不甘休。
于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叶老板又唱了第二出戏,比那谪仙揽月有过之而无不及
”
说到这里,说书人眼角透着得意,刻意拖长了语调,折扇一收,笑吟吟地闭口不言了。
人们听得正入神,憧憬那谪仙临尘的那一幕该是何等仙气缥缈?
第二幕又是何等超凡脱俗!
突然话语戛然而止,心头顿如一万只猴子在挠一般难受无比。
他们没好气地抓了一把铜板子、银锭子、金瓜子纷纷砸了过去。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说得好,少不了你的赏钱!”
“说的不好!砸了你的摊子!”
“得嘞,各位爷!”小计得逞,说书人得意一笑,继续开讲,嘴上功夫好生了得,口若悬河。
伴随着话语娓娓道来,仿佛那日那夜的场景都活灵活现地真实呈现在众人眼前,令人沉醉其中。
“人情难却,那梨园红船虽大,却也陷入秦水万灯之中,难以寸进一步。
终于在满城人的期待中,叶老板又压轴出场,上演了第二出。
此戏名为
挂靴仙去!”
一声亮嗓,说书人声音转高,全场心弦都被吊了起来。
折扇一拍,落钱如雨,话头不停。
“
那一刻,戏台上只见那叶老板化作天地自在一真仙,手采罡煞,口吐日月,腾云又驾雾天地之大,无处不可来去,当真是好不自在逍遥哪!
最后更是众目睽睽之下,飞升而去,只在戏台上留下半双草靴,仙踪渺渺,再也不见。”
底下一片惊呼。
此时说书人最得意,仿佛置身其中,现场解说。
“说来也是奇怪!
演出了这台戏后,叶老板乘舟离去,纵有寄托万千女子心思的彩灯挡路,却也对红尘俗情丝毫不留恋,撑船做那画中仙,仿佛真的就此仙去了一般,在江陵城中从此消失了踪迹。
呜呼,已是半月有余,仍无人能发现叶老板的足迹。
据说五盏那被谪仙人挑起的彩灯原主仍在满城寻找呢!
”
说话人话语落下,全场却再无应合声,只因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是啊!
试问仙家何处去,一曲绝唱别凡尘
谪仙人挂靴乘舟,到底去了何方呢?
“你说叶老板会不会金蝉脱壳,从此离开江陵城了?”有人惴惴而问。
“不会!”立刻就有人摇头,断然否决。
“为什么?”那人不服。
“这都想不明白?”嗤笑声回应。
“不说之前梨园根本没有传出叶老板要离去的兆头,再说这等谪仙人似的人物何等引人注目,南唐之大,无论到了哪里,这么些日子了怎么可能没有江湖消息传回来。”
四周人听了大为点头。
那人越说越是笃定,最后断语道。
“因此,叶老板一定还在江陵城内!只是不知为何,归隐了起来!”
“话虽这么说,可是他又在哪呢?”有人喃喃而问。
声音戛然而止。
是啊!
江陵人口数十万,满城之大,竟无一人知道谪仙人的踪迹。
实在离奇!
只能说
来无影,去无踪,真仙人也!
茶楼里议论纷纷,各种猜测都有。
而角落里,一个身着素白长衫的男子独坐在靠窗的小桌前,面朝大街,却对众人谈论的话题并无半点兴趣。
此人面目清秀白皙,一眼望去并不惊艳,却有着一种莫名的气质,清冷宁静,似仙鹤立于百鸟之群,显得格格不入。
四周茶气腾腾,视线模糊,四周人与物都看不真切。
唯有这种突兀感实在太过强烈,频频引来窥探的目光,却谁也不敢贸然打扰。
一时间,热闹的茶楼之中,送茶的小儿和喝茶的老倌来来往往,挤成一团,声音噪杂。
唯独男子所处之地自然而然空出了一片清净之地,却无人发出异声。
人在闹市,意在天外!
此中似有深意,言语难以说尽
啪嗒!
又等了半刻功夫,终于又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叶老板?”一旁传来压得极低的询问声。
一位手盘核桃的富态老者走到了桌前。
长衫男子这才回过头来,微微点头,露出一张素面。
男子貌似双十,明眸皓齿,剑眉朱唇,有着一种并无妖艳的贵气。
眸光流转,似有氤氲,如水波流转,别有情绪蕴含其中。
早已知道男子身份的老者并无异样,只因他知道世人都以为叶老板面容俊美,天下无双,似那谪仙人下凡一般。
却不知道,叶长生本来的面目才是真正的梨园独魁。
只因戏曲角色的面孔本就是一张上妆扮演的工具。
叶老板本来面目称得上清秀脱俗,却并不过分夺目,但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若是棱角了就太过刚硬,若是圆润了又会太过阴柔。
这样的面孔在凡俗中看来或许并不天香绝色,在梨园中却是只此一张。
只因白纸之上好作画。
这样的脸清清淡淡如同一张白纸,可以在上自由上妆,如同作画,千变而万化,出演种种角色,都能神韵俱到,人戏合一。
无众生相,才能作众生相!
正因如此,叶老板才能以一人有九变化之身,戏压梨园无人敌。
其中玄妙,不足为外人道也
“请坐!”叶长生素面示人,起身相迎。
“叶老板,客气了!”富态老者笑着还礼,刚一坐下,就上下反复打量了叶长生一眼,满是笑意,赞叹连连。
“叶老板,就是叶老板!上元灯节的压轴戏可真是一记神仙手。
一出挂靴仙去,于众目睽睽之下,当众遁去,神乎其神,一下子将整个江陵城的人胃口都吊起来了。
这不,大半月过去了,满城人还在苦苦寻找叶老板您的踪迹呢,却不知道真正的谪仙人就在他们眼皮底下!”
说到这,富态老者哈哈大笑,看向叶长生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棵天上稀有,人间绝无的摇钱树,只透露着四个字
奇货可居!
老者得意地笑,叶长生静静地听,并不言语。
这时,富态老者又悄悄凑过身子,手掌来回翻了翻比划了几下,压低声音,掩饰不住笑意道,“叶老板的手段就是绝!等您下次登台,出场费还要再翻好几番!”
老者压不住的高兴,而从始至终,叶长生面容上却不见半点悲喜。
只等富态老者兴奋下来,他才悠悠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