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吃食其实不太讲究,但唯独对牛肉十分挑剔,嘴特别刁。
原因无他,他从小到大吃最多的肉就是牛肉,他老妈的拿手好菜也全跟牛肉沾边,吃多了自然能分辨出其中好坏。
其实姜许点的菜也很有水平,牛肉和鱼籽都是姜坤沅爱吃的,这些他奶奶和他说过。乌鸡汤和炖乳鸽则是给许雁点的,算是滋补类的汤品。姜许本人对炖的东西并不感兴趣,尤其是鸡汤,更是连碰都不会碰。
但可惜的是,许雁哪里会想到这些?
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何汉宏,容不得别人说他一点不好,“群众?群众知道什么?!你儿子把事瞒的稳稳当当,只怕你们姜家有可能要绝种了吧?”
“啪。”姜坤沅放下筷子,直视许雁:“你什么意思?”
“呵?什么意思?你倒是问问自己儿子啊?看他敢不敢说?”说到这,许雁凉薄地瞥了姜许一眼。
姜许默不作声,握着筷子的手紧了一瞬,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又恢复正常,平静地放下筷子后重新恢复成端正的坐姿。下颌微收,双手规矩地放在双膝上,不出声反驳、也不解释,就在那儿安静地听着。
姜坤沅盯着姜许看了一会儿,心里的猜测逐渐成形,眼神有些不忍、又有些同情:“儿子,找个时间,你和我去国外看看医生吧,我给你安排好诊所,消息绝不会透露出去。”
姜许不明就里,起初还愣了一下,但当他想明白姜坤沅的意思后,脸都黑了。
许雁在对面都觉得看不下去了,她鄙夷地看着姜坤沅,冷冷道:“我的意思是,你儿子比你还厉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四年前被我亲眼看见和一个男的搞一块去了。”
姜坤沅只怔了一瞬,就偏着脑袋看向姜许,饶有兴致地问他:“真的假的?是你们圈里的人吗?”
许雁一想到四年前自己在楼道里看到的那一幕,就觉得恶心。“呵,不光是他圈里的人,还是和他一个经纪人的师兄呢。”
姜坤沅突然失笑,拍了下姜许肩膀:“好家伙,行啊你,是席盛?”
姜许没想到姜坤沅居然会是这个反应,他睫毛眨了眨,“嗯”了一声后就没有下文了。
姜坤沅得到答案后,脑袋里开始自动播放起他看过席盛参演的电影,越想越觉得自己儿子眼光好。
许雁看姜坤沅脸上没有出现任何怪异、或者说是厌恶的表情,不可置信的同时又觉得内心有点憋闷:“姜坤沅,倘若你父亲还在世,指不定多膈应呢?”
姜坤沅终于舍得抬头看她一眼:“我爸会怎么想就不劳你操心了,难道你认为你比我还了解我爸吗?”
“不可理喻。”许雁不想再在这里继续和他俩虚与委蛇。
或者说,她连起码的面子功夫都不想再维系下去。她今天之所以答应来这就是想要当着姜许的面,亲自告诉姜坤沅,他儿子喜欢的是男人,姜家可能没有下一代了。但是不曾想,姜坤沅竟会是这个反应。
越想越觉得膈应,许雁觉得自己现在和他们俩待在一起,空气都好像污浊了起来。
她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继续在这里坐着,所以她“腾”地一下站起身,拿过一边的手机和包包,看都没看一眼姜家父子俩,就大步走向房门,在姜许和姜坤沅的注视下狠狠关上了门。
姜许和姜坤沅扭头、回头的动作很一致,两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也没有起身去追的意思,转过身后统一拿起了筷子吃饭。
“你不用在意你妈的想法,即便你爷爷在世,知道你和一个男人谈恋爱也不会多说什么。”姜坤沅给自己盛了碗汤:“我们姜家从来都是在孩子未成年前管得严,长大了若是还这个不许、那个不让的,那岂不是带了个巨婴?”
姜许目光晦暗,难辨其色:“倘若我以后真的跟在一起,没有孩子,你”
姜坤沅不甚在意地说道:“有没有孩子那是你自己的事,你不应该问我。”
“我”姜许面带纠结地看着前方,眉宇间轻轻蹙起。
姜坤沅暗暗瞥了他一眼,眼带笑意地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便是我当年那么混,女朋友基本一月一个,你爷爷也没催过我要孩子。”
“生而不养,养而不教,谈何为人?”
“这是你爷爷当年和我说的话,所以在他知道我意外让你妈怀孕才会那么生气。只是后来,在你和摄影之间,我还是选择了摄影,用老爷子的话来说,就是枉为人矣。”
姜许想了会,若有所思地问了句:“你当初是不是特别不想让我妈生下我?”
“是。”姜坤沅一点也不客气地点头应道:“对于我来说,孩子就是麻烦。”
“把一个孩子正常且健康的养育大,其中需要耗费的精力和时间太多了。你也知道我的职业,经常往偏僻地方走,一呆就是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我不能保证身为人父理应尽到的责任,所以我从始至终都没打算要孩子。”
“所以当初是我母亲想要生下我?”
“对。”
姜许不说话了。
姜坤沅知道他在想什么,抬眼看了下刚才许雁坐的位置,缓缓开口道:“你母亲,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和她认识那会儿,她是苏绣传人。”
“苏绣???”
“就是你想的那样,四大名绣之首的苏绣。”
姜许脑海中浮现出他母亲那双伤痕累累的手,一时半会儿内心有些复杂,说不清到底是何种情绪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总之,说不清道不明,很不好受。
姜坤沅沉默半响,说:“当年我刚准备和你母亲分手,她就告诉我她怀孕了。我问了她的意愿,她说她想生,所以我就去找了你爷爷奶奶。”
“你爷爷奶奶听说后,当天先给我打了一顿,第二天一早就提着礼物去你外公外婆家赔礼道歉。接着,他们商量了婚事,让我和你母亲在一个月后迅速结婚。我当时很讨厌那种被束缚住、失去自由的感觉,所以我结婚一个月后就走了,走之前请了两个保姆去照顾你母亲。”
“这就是你母亲在采访中说的,我一离开就是四个月的事。”姜坤沅回忆:“你母亲怀孕前期反应并不大,在家穿的睡衣又很宽松,并不显怀,所以我就没当回事。但当我从外面回来,看到你母亲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她肚子里孕育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是一个再过三个月,我就能看到的孩子。她并不轻松,根本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容易。”
“所以啊,倘若这男人不是真心喜欢一个姑娘,并且有足够的信心去和她共度余生,相信自己对她的爱意永远也不会消逝,那这所谓生子传承一事无非是让姑娘家遭了罪,平白无故往鬼门关走了一趟。”
“所以姜许,你明白了吗?孩子不是婚姻的目的,如果像我一样,结婚只是因为子嗣,那这样的婚姻不过是民政局开出的一册具有法律效应的证明,即便能长远,也不会真正幸福。”
桌子上的菜没有一丝热气了,姜许好似陡然间卸掉了身上无形的包袱。
“我爷爷奶奶他们也是你这么想的吗?”
姜坤沅看着姜许,已不在年轻的脸上却透露出浓烈的鲜活气。他回想了下自己爸妈当年的做派,不由得轻笑着开口:“起码我到三十二岁,他们没有催过婚,也没有透露出想抱孙子的意愿。他们和我说的最多一句话是注意分寸,别去祸害别人家的好姑娘。”
姜许忍俊不禁,低低地笑了起来,眼角眉梢一片温情。
他刚想说些什么时,兜里的手机响了,姜许拿出来一看,是席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