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潜等人都尤其留意着甘延嗣的反应。
见他又是这样发愣出神却又不道出来意,王道潜也有些急了,踱步到他身边,低下身来,悄声道:“啬夫,稍后如有暇余,我等想委请啬夫一件事。”
“什么事?”甘延嗣果然双肩一震,望了一眼碗中已尽之珍奇美物,显得极为局促,“如在份内之中,又……又有何难?”最后半句话,他却是咬着牙说的,似是藏住了一些原本要说出的东西。
韩宁听到甘延嗣的声音,缓缓松下手中陶碗,凝神注视着甘延嗣,目光稍稍锐利了起来但其中亦有莫名的戏谑之情。
王道潜道:“我等不日或许要去一次由拳县市,想去采买一些农具与野货,因而想烦请啬夫,为我等开具一份传书……”
韩宁目光中的玩味之意更浓甘延嗣则吊住嗓子似地停住了片刻,最终敛神吸气地平静说道:“这不难。但要耗费我些时日。县邑每旬前三日开市……”
“我等只愿在九月前两旬去。”王道潜立即说道。
甘延嗣又是稍作沉吟,颔了颔首:“好,这也不难。此行我返归后,尔等再等我五六日,我自叫人将传书送来。”
他似是终未能说出那本应说出的话来。韩宁看到他这副表情,眉宇间好像对他有些同情。
其实他这时反倒又好奇起来:“诸髡竟然想去县市……除采买赀用外,不知他们是否会贩出一些海外得来的奇物?譬如今日所食绿豆,竟如此甘美,是前所未见的珍美之物,若是贡到京师中,那可得是……可今日却叫我与甘延嗣两个先尝过了味道……”
韩宁实则已将绿豆理解为自身就带有一种甜味的海外奇物了且绿豆通体青色,极合长生之理,若能进贡到京师中,必被视为极佳的贡品。
要知道,汉代人追求长生而象征长寿的青色,却又由皇室垄断。甘味、绿色的豆子?其在此世将可蕴有何种意涵,似已不言而喻。
不过临到韩宁与甘延嗣离开时,两人都没有提出说,王道潜可以将这些绿豆进贡到廷府去。不知是否是因为,两人自认为竟能吃到这样两碗这样珍贵的东西,实是得了王道潜等人的过度的礼遇,因而觉得再要说出些勒索的事项,反倒感到为难?
临别前,韩宁和甘延嗣远远地望着已被老范和史家兄弟管束在竹栅栏里的流民们不,现在已是东硖里的里民了颇有怅然若失之感。
王道潜等人也没想到,绿豆汤之能,竟至于此!
沈梦熊递给甘延嗣与甘延嗣一人两个竹筒,里面都盛满了冰水。王道潜在一边解释:“竹筒里盛的便是我们那口井里打的水,韩君、甘君,你们路上可以解渴。”
“多谢了。”
“多谢王君。”
在佐吏们艳羡的目光中,韩宁与甘延嗣俱是对王道潜稍稍躬身致礼。
两人神色各异,但官架子却是不再显现了,后者甚至那种局促之意仍未能消去。
……
“甘啬夫,为何最终也没有为苌县丞讨要贿赇?”
韩宁叫住在前埋头疾走,心事重重的甘延嗣。
甘延嗣站住脚步,转过身来,望着远处复又变成目力无法穿透的丛丛苇草与河网,叹息道:“哎。我只是觉得,那样珍奇的东西,大概原本就是能贡献到廷府的,如今却叫我吃了,再要索取贿赇,实在是有些贪得无度了。”
韩宁摇了摇头:“若苌县丞问起,该如何作答?”
甘延嗣咬了咬唇:“只道他们都只是寻常海客,除了此前献上的水晶杯,再无其他珍奇之物了罢……”
韩宁哂笑着指了指身前稍远处的佐吏们,直让俩个发觉的人惶恐得不知所措:“今日他们都见到那绿豆羹了,若是消息走漏出去,被苌县丞听得,你该如何应答?何况那王髡又向你讨要传书去县市了,谁知道他们到时候在县市里,是否还会再贩出一些物什呢?”
甘延嗣眉头紧锁,发觉确实自己考虑不周,但他还是摇头道:“那苌县丞再问起时,我就道此等人皆是海外之客,不好接近,且其人皆膂力不凡,有驱使逋亡之能,我不敢这一次就遽然提出贿赇,但可到来日再说吧。”
韩宁抿着嘴,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这样说,或也算是无差了……好在苌县丞也不是个易怒的人。”他却是想到本县那两个真正的豪右去了。
这两个豪右,一旧一新,近日来,其各自坞内的宾客们都受到主人的唆使,惹起许多夺人抢水的纷争出来。今次送到东硖里的这二百三十五名逋亡,那也是经过了这场纷争之后,不得已,才送到这片荒芜之地来的。
在这新旧豪右两造之间,苌县丞所可称道的也只有调停之能。但这三百石的所谓长吏的本事?大概也仅止于此了……
韩宁再看了一眼甘延嗣,只觉得自己至少能免于受到苌芳那样的压力,心中泛起一种不知是自度的优越还是庆幸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