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昶本以为前夜碰上了匪夷所思的萧明楼,又匪夷所思的“卖”掉了他自己,应当会彻夜失眠到天亮。
然而他一夜无梦,反倒起得比萧明楼还要晚。
他睁眼时,萧明楼的床上已经是一派整齐,被褥叠成了豆腐块儿,散落的床帘也被好好地扎起,床侧桌案上摆放着一尊青铜龙首香炉,袅袅轻烟自龙首吐出,那味道不似檀香龙涎香,而是带着果品与青草的香气,说不出的清新。
正是他昨夜刚来时闻到的暖香味儿。
龙首兀自吐着氤氲烟雾,而萧明楼已不知去了何处。
祁昶忆起萧明楼说要自己服侍他,可他自从来到这个房间,一并没有尽到服侍之职,二来他连为萧明楼整理床铺的机会都没有。祁昶原地呆坐片刻,随即打量起这个房间来。
昨晚由于夜已深,光线并不明朗,他又困又倦,并没有心思去打量这间客栈。
而今也不知是不是那香炉的缘故,祁昶只觉得通体舒泰,睡得很好,精神头亦相当饱满,他倒是不急着出门,而是坐在这里静静思考片刻。
这客栈外破内秀,外表虽然陈旧残破,内里装潢却极为精致从桌案上的香炉,到那香罗帐与锦被,就连桌椅床榻的材质工艺都是上上乘难得一见的。
譬如祁昶身下睡的这湘妃榻,靠背上雕刻着九龙戏珠图,每条龙都栩栩如生,那颗明珠更是由不知何等名贵的宝石雕琢镶嵌进去的,夜里还不觉如何,白天看时倒是光芒濛濛,触手生润,一股暖流静静地淌过经脉。
祁昶初步了解到,萧明楼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从他住的地方就能窥见一二。
也是这时,他才留意到天色已经亮了。祁昶推开房内窗户,果然外头已经天亮,一轮太阳悬挂东方,只是这太阳被薄薄的云雾阻挡,并不是那么明亮,而云雾之下尚有雨云,淅淅沥沥的小雨从空中飘落下来,却比昨天的倾盆大雨要好太多。
街上已经有不少行人撑伞走过,仿佛早就习以为常,街边吆喝的摊贩推车上甚至还罩着一支特制的便于携带的雨篷,正忙着走街串巷。
雨城终年有雨。
祁昶在凡界时曾听人提起,就在十数年前,雨城还不叫雨城,雨城还是能看见晴日的。
而此地三面环山,数千年来都在两界之间屹立不摇,从未遭过天灾。
既非天灾所致,那就是人祸了。
也不知是哪位修界大能所为。
他略想了想,就将这些离他还很遥远的猜想抛在脑后,推门离开了这间温香软玉都不足以形容的房间。他先是来到二楼敲了敲施小姐的房门,里面并无一人回应,便又来到了一楼大堂。
刚下楼,祁昶就听见一阵喧闹声。定睛看去,大堂里已不复昨夜的凄冷空旷,而是热闹非常,打眼看去竟连个空座都没有。
施月莺与兰儿正坐在靠窗的桌边吃着早点,见他看了过来,主仆二人脸色都有些尴尬,而那个位置只能坐下两个人。
祁昶只来得及对她们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就听见身后一人冲他低喊:“哎,你要不要坐,不坐就靠边站,别挡着我。”
他回头一望,才看见就在楼梯旁,有一个人占了张完整的八仙桌,桌上摆着瓜果点心,懒若无骨的萧明楼一只手撑在下巴上,另只手拈起做成花瓣的小点心往嘴里塞。
甜腻的滋味令他慢慢眯起眼仔细品味,红如灼焰的唇上沾着白色的糖粉,萧明楼伸出舌头舔了舔,那唇便变得又红又润。
祁昶眉头一跳,下意识地就坐了下来。
他顺着萧明楼的目光往大堂中央最热闹的地方看去,方知道那里是有人在说书。
只听醒木“啪”地往桌上一砸,说书先生张口就来:“说起修界顶级门派,至仙至宝,诸位只要记住这么两句话:一宗一宫一门,一刀一剑一书。今儿个,老朽要跟各位讲的便是那一宗,擎云宗的一桩旧事。
这擎云宗,乃是咱们修真界的巨擘,代代人才辈出,飞升上界者无数。而传到这一代,最天纵英才的弟子们当属前掌门膝下的六名弟子,当世称为擎云六杰!”
说到这里,说书先生停顿了下,留出空余让在场的人消化,他也趁机喝口水,润润嗓子。
熟料他才刚说完没多久,便有人催促道:“你说的这些咱们修界人人皆知,说点我们不知道的啊!”
说书先生当下差点没被茶水呛住,好在他什么场面没见过,立马吞下那口水,一拍醒木,接着道:“那我便说个你们不知道的。接着方才提到的擎云六杰,你们想必已经知道六杰已经成了五杰,可你们知道为什么前掌门的二弟子萧封会被逐出擎云宗吗?”
“我知道!”在场有人抢白道,“听闻他要与首席大弟子孟豫争夺掌门之位,最后败于孟掌门之手,被赶出了擎云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