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府里外都换了北府的亲信,公事官一职由松墨领着。因他是反正功勋中的功臣,便改了家奴的出身,赐了詹姓,自成一户。
积雪深深,似是要化尽凡尘里的污浊和血腥,可罪孽太深,滔天怨愤天地也奈何不得。阴云沉沉,好似要压来头顶,云歌正搓着手给主子拨炭取暖,忽而听得外头闯进十几个番子,惊慌间也顾不得被人一脚踢翻的炭盆,只匆匆跑进内殿去寻叶春熙。
这些日子,叶氏痴痴傻傻,总是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时而谩骂几句,时而狂笑一阵,这样冷的天,她还赤着脚在地上走,哪里还有半点贵妇的体统。
“娘娘,快开门,”云歌几次都被叶春熙赶出来,她亦是不知道主子在里头做些什么,不叫她近身伺候,她也不多问,左右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可是现如今,外头又闯来了一群官兵,不由地想起那日大军杀入宫中,还不及等来军士,良娣身上的财物并绫罗绸缎反被几个内使洗劫一空。她鬓发松散衣不附体,生生成了宫人口中的笑话。
如今詹大人带了人来,只恐凶多吉少。
如此想着,云歌便使劲拍着门扉了,哭道:“娘娘,外头来了好些番子,奴婢帮你逃出去。”
不想反锁的门扉忽被叶春熙猛地打开,也不知怎么,她竟是喜出望外,问道:“水溶来了吗,林黛玉死了吗?”叶春熙一把抓住云歌的臂膀,摇晃着问她:“是不是林黛玉死了?”
“娘娘,你说什么呢,”云歌哭了起来,叶氏当真是病入膏肓了,满嘴都是胡话。
听得番役站在宫门两侧,为首的詹公事披了黑衣斗篷,皂靴踩在雪地上传来吱吱声,她慌忙朝公事大人跪下,眼泪漱漱,告饶道:“大人饶命,我家娘娘那日本就因受辱性情大变,连日又逢噩耗,还求大人看在娘娘神志不清的份上别信她的话。”
松墨瞥了他一眼,又看着眼前这个邋遢的疯女人,吩咐道:“进去仔仔细细地搜了。”
“我就知道,她不死水溶怎么会心急呢,”她一双眼前满是渴盼,直勾勾看着跟前的人,喃喃着:“她死了,水溶就会受万虫噬心之痛,就能叫他也尝尝我受过的苦,真好”
松墨蹙眉端详了她一会儿,见她口不择言疯疯癫癫,对外头的传言也信了几分。叶良娣果然是个歹毒狂妄的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出口,他便挑眉道:“托娘娘的福,我们王妃一切都好。”
叶春熙脸色骤然一变,瞪着眼道:“我都照做了,她怎么可以不死?你胡说,定是诓我的话呢。”
番役冲进宫室,推开雕花门却是一愣,里头犹如被人洗劫过的模样,地上满是碎瓷卷轴,唯有窗下隔着的一个瓷瓶完好无整,只是那上面插着的花束早就枯萎殆尽。
众人便四处翻找起来,不多时就从软塌枕头底下翻出一个人偶。那番役吓得脸色也白,忙逞给了公事官。
松墨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说道:“恐怕还有别的夹带,再细细搜一次。”
那番役恨不得将地上的转头也撬开来细细看过,实在找不出什么,众人收了队伍,便去前头回话。
云歌见那人偶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霎时面无人色,腿一软瘫在地上,自知毫无转圜余地。她深知道良娣恨王妃已久,这些年她断断续续开导,好歹还能劝解几分,如今她一不留神,竟叫她生出这样的执念。
松墨将那人偶藏入袖中,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晌午时,正值水溶下朝。
黛玉正拉着孩子的手教他学走路,见水溶来了,便笑道:“快看,禾儿会蹒跚学步了。”
殿内欢声笑语,暖意似能驱散他心头的阴霾。待瞥见孩子在黛玉怀中撒娇打滚,水溶又生出些不尽满意的心绪来,温柔道:“都这么大了走得还这般不稳妥,倒像是不长进的模样。”
黛玉秀眉倒竖,叉腰颇有些护犊情深一般,辩解道:“他才多大,王爷难道生下来就能走路呢。想是王爷有些来历,不似我们是凡夫俗子,资质要差一些。再者说我生的儿子,瞧着怎么样都是好的。”
水溶笑了笑说她不过,又道:“好好好,别太由着他的性子,这小子机灵得很,小心被他拿捏住。”
水溯好似能听懂他父王的话,撅起嘴巴,只用口水招呼他。
他待要入殿来,忽而有宫人来报,说詹大人有要事回禀。水溶听了,转头又见黛玉抱着儿子坐在月洞窗下玩拨浪鼓,沉吟着说:“请他去侧殿。”
“王爷,”松墨已在殿内等了一会儿,见他负手而来,朝他一揖,从袖子里取出那个物件。
水溶伸手接了,那人偶身上贴着黛玉的生辰八字,眉心处深扎一枚银针。他伸手将那银针取出,细看了看这人偶,冷笑道:“敢行魇胜术,她倒是真疯了。”说完,他将物件丢进炭盆之中,眼睁睁看着它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