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京城都处于全城戒严的情况,天子脚下,当朝三品遇害,皇帝震怒,下令彻查江林一案。
沈呈锦本来想去裕王府看看白弥月,只是一直没收到顾让的消息,她就自行去了一趟,只是白弥月不知怎地连她也不肯见,她便将榆亭和九皋留在了王府照看。顾让知道榆亭先前是白弥月的婢女,也没什么异议,把人留下了。
沈钰因此又给她安排了几个侍卫,领头的取名于渚,接着他便一连几天早出晚归,沈呈锦想探听些进展都找不到机会。她只能让于渚等人注意外面的动静,有什么情况便及时告诉她。
江林被杀后,京中忽然传言江林之死与其女江素汀有关,一开始信的人并不多,熟料最近谣言愈演愈烈,甚至有人将此事写成了本子,由说书人在街头巷尾遍传。
沈呈锦这几日过得十分煎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心里明明知道江素汀是无辜的,却什么也做不了。
没过几日,沈呈锦又收到了另一个消息,江林一案告破,乃是江素汀与段家庶子段瑞合谋,在段瑞的住处,搜到了与江素汀的往来信件,还有几份与江湖杀手阁往来的密信,二人已被官府收押。
沈呈锦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等沈钰一下朝,她便跟上去追问,沈钰只说他自有分寸,旁的却不愿多说了。
棉杏在一旁拉着她道“小姐还是先别问了,段公子曾是大人的弟子,如今他出事,大人心里也不好受,而且这几日,已经有人因段公子之事上书弹劾大人了。”
沈呈锦看着沈钰远去的背影,张张嘴,却说不出话,她长舒了一口气,勉强弯了弯嘴角,对棉杏道“我知道了。”
她转身走了,回到院中取好银子,又令人备了马车。
跟沈钰请示之后,她就出府去了。
马车走到临近河边的转角时,沈呈锦掀开车帘,看向一处茶摊,那里围了许多人,亭子里一书生打扮的男子口若悬河,引得众人连连拍手叫好,她听清里面的内容,不由皱眉。
“停车。”
马车停下,沈呈锦从里面下来,走近那处茶摊,又听那书生打扮的男子道“这段瑞段公子虽然,可要在下说,却也是个难得之人,他虽是庶子,却师从沈钰沈尚书,经史子集无一不通,也算是咱东琉有名的才子。
“这段公子也善作画,市面上的画作更是千金难求,如此出类拔萃之人,却不愿入朝为官,只在祁凌庄做个小小的教书先生,大家伙儿可知是为何?”
众人摇头,吵吵嚷嚷地问着原因,起哄让他继续说。
那人目光扫视一圈,见关子卖得差不多了,用折扇敲了敲桌面,又道“这祁凌庄如今是谁的乃是江侍郎之女江家大小姐的啊!段公子为何舍功名而入学府,还用在下多说吗?”
众人皆是一脸恍然大悟,又听那人道“自古红颜多祸水,段公子才华横溢学贯天人,却放弃锦绣前程,转而成了一介小女子的裙下之臣,可悲可叹啊!”他说着,似乎有些激动,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唰得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冷呵一声,“最毒不过妇人心,却不知晓,段公子作画的双手染血,实则是在给心上人的骈头报仇!”
众人似有不解,那人哂笑,“这江家大小姐为何会恨上自己的生身父亲,大家伙儿难道不知还不是因为当年江侍郎打杀了与江大小姐暗通款曲的侍卫。”
众人恍若醍醐灌顶,皆是义愤填膺,纷纷唾骂起江素汀,满是污言秽语。
沈呈锦攥紧拳头,胸腔起伏,实在听不进去了,便后退了几步,看向那中间的说书人,见他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自得笑容,目光顿时冷硬。
她叫住一旁的侍卫于渚,低声道“派人盯紧这个说书人。”
于渚抱拳应是。
沈呈锦不再逗留,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在刑部附近停下,沈呈锦从里面下来,朝大牢的方向走去。
看守的狱卒见人过来,瞥见她腰间挂着的鱼袋,忙上前行礼,“参见姀姝县主。”
沈呈锦微微点头,“不必多礼,可否将这牢门打开”
那狱卒道“不知县主想见何人?”
“江家小姐江素汀。”
那人道“牢内阴暗,小的领您进去吧。”
沈呈锦“也好。”
沈呈锦跟着狱卒走进大牢,大致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除了光线有点暗,空气中微微有些霉味,其他的都还好。
以前读狱中杂记,那其中的脏恶让她为之悚然,对牢狱这种地方更是忘而生惧。如今走进这刑部大牢,忽然觉得东琉吏治还算不错了。
等走到一处牢门前,那狱卒便停下来了,沈呈锦朝里面看去。
牢室布置的倒还干净,靠墙一张板床,上面铺的有被褥,中间一桌一凳,桌子点了一盏灯,昏黄的烛火给阴暗的牢房染上些许暖意,另有几张旧屏风隔出了两处空间。
江素汀此刻就坐在板床上,穿着一身囚服,看着倒还干净,她一只手捧着本旧书低头看,另一只手握着个酒壶。
狱卒上前将牢门打开,向沈呈锦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江素汀闻声抬头,看到是她似乎一点也不惊讶,轻笑一声,单手将书合上扔到一边,挪了身体坐到床沿上,拍拍身边的位置,“来坐这。”
沈呈锦“……”
她怎么感觉江素汀像是把大牢当自己家了
她没犹豫,依言做到她身边。
江素汀拎了拎手中的酒壶,道“这酒我就嘴喝了,就不分给你了。”
沈呈锦“……”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还好吧”
江素汀灌了一口酒,目光落到牢门上,“吃穿不愁,有什么不好的”
沈呈锦看向她手中的酒壶,“你哪来的酒?”
“托狱卒给买的。”
“会不会不安全?”
江素汀看着她一脸谨慎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怕什么这里是你爹地盘,总不能让人在这里害了我。”
沈呈锦却一点笑不出来,她站起身,冲江素汀鞠了一躬,郑重道“对不起。”
江素汀神情一顿,挑眉道“你道什么歉我还要谢谢你呢,若不是你父亲据理力争,将我带到这刑部的大牢,我怕是不能像现在这么悠哉了。”
她的口气倒是轻松,可如果真没有被关到刑部,而是关到别处,难以想象会遭遇什么。
沈呈锦神色更加凝重,心里一阵后怕。
江素汀看她不说话,只是用愧疚的目光看着自己,啧了一声,拉着她的手腕让她重新坐下,“你此刻倒不如去关心关心你爹,朝堂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将我与段瑞放到刑部,无疑揽祸上身,沈大人最近,怕是要焦头烂额了。”
沈呈锦面向她,认真道“我有事瞒你,但是现在不能说,我一定会救你出去,到时候,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江素汀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一笑,温声道“好。”
沈呈锦勉强弯弯嘴角,“你喜欢吃什么,以后我给你送来。”
江素汀微微仰头,手背搭到额头上,“吃的倒没什么要求,记得带上酒,市面上新出的画本子,也给我买点吧。”
沈呈锦“……”
“好。”
沈呈锦离开后,江素汀重新倚到墙壁上,一口将剩下的酒全部灌下,目光直直地看着牢门的方向,不知过了多久,她松开手中的酒壶,长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