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尚身上穿的是特制的银鳞甲,是他去荆州赴任前,当今陛下文帝赠予的送行礼物。这是文帝以重金请人打造的护身铠甲,寻常刀剑,根本近不得身。
偏偏这次,程晚秋行刺所用之剑并非一把普通的剑,而是一柄罕见的簪中剑此剑细若柳叶,锋利无比,剑身藏于簪柄,是程坚给女儿的防身之物,让她到万不得已时用以自卫防身。
万幸的是,这柄簪中剑刺入铠甲缝隙时稍稍偏了一些位置,是擦着左胸口边缘刺入,而且,因为有着银鳞甲的防护,也减缓了一些力道,程晚秋又是弱女子,手上并无多少力气。
纵是如此,细剑还是实实在在地刺入了皮肉之内。
“请恕在下冒犯了……劳烦姑娘转过身去,在下要在此裹伤……”夏侯尚低声嘱咐了一句。
程晚秋有些慌张无措地依言转过身子,朝向另一边,她微闭了眼,长长的羽睫簇簇轻颤着,自眼角缓缓溢出一滴眼泪。
夏侯尚久经战场,自己动手处理简单伤口不在话下。
他忍着痛,拔出细剑,以左手按住左胸伤口。再卸去上身衣甲,右手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止血散,撒在伤口上面,止住血后,又撕了衣带,绕着胸间缠裹几层,打结系好。不消片刻工夫,便处理妥当。
他脸色有些发白,捡起一边的簪中剑,望着程晚秋,轻声道,“在下冒昧问一句,请问姑娘,可是想要为父报仇么?从上一次,你已经想行刺于我了,是么?”
“是又如何?你们杀了江陵那么多将士,杀了我父,我只恨自己无能,不能手刃仇人……”她声中带着一丝颤抖,却不甘示弱。
“可是两国交战,外面到处是魏兵,你一介弱女子,那么多人,你能杀得了谁,杀得完吗?”
“杀一个算一个,况且,我无需找他人算账,当初带兵攻城,射杀我父的,不就是你么?事后又何必假惺惺做好人……”
夏侯尚面色苍白,苦笑着摇了摇头,“难怪你如此恨我……我还以为,是何处唐突了姑娘……当初,我并非负责攻城,而是一直在江陵外围驻防,江陵城破之后,才入城接应,负责进城安民善后。”
程晚秋大为震惊,“不是你?……那,领兵攻城的是何人?”
“两国交战,各为其主而已,姑娘又何必苦苦追问。你父甘愿捐躯,舍身成仁,也是死得其所。逝者已逝,姑娘又何必执着不放?”
夏侯尚喘了口气,他方才失了不少血,一个人动手裹了伤,又耗神耗力说了这些话,此时感觉头有些发沉。
他用力晃了晃,尽力撑着眼帘,再次低声恳求道,“你方才以簪中剑刺我,我并非躲不过去……如今,就算是替他们挨了这一剑,如何?以后,请姑娘莫再以身犯险了……”
“我……”
“请恕在下唐突,我可能,要借地方一用,在车里睡一会儿……”话未说完,他头一歪,倒在程晚秋肩头,便昏睡了过去。
行军本就辛苦,他方才中剑失血,中剑的位置又紧挨左胸边缘,牵引着心脉,撑了这么久,终于撑不住了……
“你、你……”
程晚秋颤抖着,想要推开他,试了几试,终于又放下了手。
望着身侧闭目沉睡之人,她将心一横,抓起那柄带血的簪中剑,盯着夏侯尚的咽喉处,手腕颤抖着靠近……自从上次在江陵行刺未遂以来,这是他们这些日唯一单独相处的机会。
她原打算鱼死网破,手刃杀父仇人,与其同归于尽自从爹殉城后,她本想着自杀一了百了,这个人偏偏一次次救她,不准她死。你不是不准我死么,那咱们干脆同归于尽好了,我也算替父报了仇!
可是,为什么?事到临头,却……方才那一剑,她原可刺得更准些,更深些……
为什么?莫非,你对仇人都下不尽手么?
将剑抵着夏侯尚咽喉,那柄细细的簪中剑在她手中攥了又松,松了又紧……程晚秋的额上不觉起了密密一层汗……
方才听夏侯尚所说,他似乎并非是自己的杀父仇人,那自己隐忍至今日又有何意义?她该去找何人报仇?
也罢,既然杀不了他们,那不如今日干脆就自绝于此吧。此处刚刚离开江陵不远,她也不算魂离故土……
她将簪中剑从夏侯尚脖颈间缓缓撤回,又指向自己喉间……
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他微微蹙着眉,不知是不是疼的……他的伤要不要紧?……自己不是一心想要他死么,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