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声音祠堂里蹲着的两个小孩再熟悉不过,正是两人父亲,平州节度使圣上亲封的镇北侯。
镇北侯奚季璋踏入祠堂。
奚时一听见声音,登时把眼睫上的泪珠擦掉回头恭恭敬敬行礼道:“父亲。”
奚昭也端正地跪好,身子笔直目不斜视地看向列祖列宗的牌子。
奚季璋皱眉望着奚时“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
“孩儿没哭,这几日风沙有些大,迷了眼睛。”奚时垂首安静地站着,宛如一座泥塑。
奚季璋点了点头“听说你今日在演武场拿了第一?”
奚时羞愧:“孩儿侥幸罢了。”
“不错不错。”奚季璋眼中浮现一丝笑意他伸手拍了拍奚时肩膀,“改日我得闲去演武场看看。”
奚时心底一片冰凉,他几斤几两自己清楚第一真是侥幸。分明是其他人见他身份尊贵故意想让博他开心,认真比起来,他连前三都排不上。他们这点伎俩,在父亲眼中瞒不过去。
奚时头皮发麻,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答应下来:“是。”
镇北侯又与奚时说了片刻的话,叮嘱他的武艺事事照拂完毕,这才转而向奚昭,声音又恢复了平常,“昭儿,你今日犯了大错。”
奚昭跪向祠堂,她嗓子沙哑,方才那壶蜜糖水,让她本就干涸的喉咙彻底黏在一起,她挣开桎梏,道:“我没错。”
“你!”镇北侯举起手,奚昭头上一阵风,她下意识坐到腿上,缩起脖子,但那阵风自她脑后飘过。她恐惧地回头,看见奚季璋的拳头垂在他身侧,紧紧攥住。
奚时像个鹌鹑一样,站在奚季璋身侧,眼观鼻鼻观心,连眼神都不敢逾越一下,只敢死死盯着地面。
奚季璋停了片刻,克制住愤怒,道:“今日晏都使者过来,晏都公子有意求娶你,你嫁过去,有你娘的关系在,和晏都是亲上加亲。你到底有什么不满?”
奚昭沉默。
晏都是大燕立国之时,特赐的国中之国。封地虽不大,兵力也不强,但繁荣富饶,安安稳稳地历经数百年,市列珠玑,户盈罗绮,是一等一的繁华之地。又是她母亲的娘家,她本应该欢喜。
但是奚昭就是不乐意,她说不上来为什么不乐意。
奚昭一时哑了火。
镇北侯历数她罪状:“你在宴会上私下离席,把随侍的仆人关起来。你看看这一天,闯了多少祸!军营门口,众目睽睽之下,和男子打闹,衣服!咳,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让所有人都看了笑话!闽叔就不该教你习武!晏都公子不介意,还要求娶你,换了他人,早就拂衣而去了!你还在这里哭,你有什么可委屈!”
什么?!那个晏都公子是有病吗?她都这样了,他还不赶快收拾细软滚回家?!还在这里粘着?他是有多差劲,整个晏都没有愿意嫁给他的女子了吗?
奚昭道:“我要是不习武,我被人侮辱了责骂了也要听之任之吗?”
“谁敢骂你?”镇北侯道,“你身为我镇北侯的女儿,我在一日,谁敢辱骂你?”
“他们啊!你问我哥,他身边的那群人,是不是在嘲笑我?”
“你一个小姑娘,跑到军营前,他们肯定会说两句,这也难免。”镇北侯一下明白其中缘由,“你不去军营,哪里有这些事!我早说了不让你去军营,那里全是一群无赖兵痞。你身为侯府的千金,没事跑到那种地方干什么!”
他道:“从明天起,你就在府里待着,哪儿都不准去,禁足一个月。”
“凭什么?!”奚昭怒目而视,“禁足禁足,你天天就会禁足!我凭什么不能去,为什么他就能去?!”奚昭指向奚时。
奚时本就尽力缩小的身躯变得更加小了。
镇北侯道:“他和你能一样吗!”
“对啊!是不一样!”奚昭眼睛通红,是被气的,她指着奚时的手气到颤抖,仰头望向那个高大的男人,直冲冲道,“他被你精心培养,花了十年时间练武,练得还没我随手练得好,他武艺、兵书、排列布阵样样不如我,怎么可能和我一样?你就算是再费心培养他,他也比不过我!你死了这条心吧!”
话音刚落,奚昭脸上啪地又挨了一个巴掌,她头不受控制地转到一侧,身子一趔,斜坐在地上,奚昭甚至没有痛和害怕的感觉,她猛地转头,直视被她气到发抖的镇北侯,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快意,“你生气了!因为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乐意是实话,你不乐意还是实话!你的儿子,根本就样!样!比不上我!”
镇北侯压住震颤,他扫了一眼怔在他身侧的奚时,发现他一声不吭,假装没看见、没听到。愈发觉得自己这个儿子碍眼。他心里一阵烦躁,儿子不学好,女儿也不学好。
镇北侯走了几步,冷声道,“你学这些有什么用?你迟早是要嫁人,你难道到夫家去排兵布阵,去领兵打仗?根本用不到你做这些,你安安稳稳的在宅院里,不去碰那些刀剑,没有生命危险,这难道不好吗?多少人想过这样的日子都过不了!战场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这是在为你好!”
“为我好?”奚昭冷笑,“就像你对我娘那样吗?”
“我对你娘哪里不好?!我自认没亏待过你娘,她嫁来平州,她想要什么,能给她的我都给她了”
“那为什么我娘的佩剑改了名字?!”奚昭质问他,“我今日去见晏都公子,他说,我娘以前随身携带的佩剑,叫做长空。”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