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声音里依然听不出情绪,初歆却像是被猛抽了一鞭。
陆行川浅色的眼眸正在检视她。
“你只是自己在想,没有问过任何人。”
初歆整个人仿佛又缩小了几分,就快要缩进椅子里,彻底不见掉。
在忐忑的心跳里,她几乎没注意到,轻缓的脚步声正在逐渐靠近她。
直到一尘不染的白色鞋子踏在阳光上,从边缘进入她低垂的视野。
他,离她这么近……
初歆懵了一瞬,而陆行川已经优雅地拉开她身边的那把椅子,落座。
她隐约能嗅到他身上那种雨后青草般的干净清香,于是蓦然又想起那两个字——“洁癖”。
她不自觉把自己的椅子往边上挪了挪,不要挨他太近。
陆行川默默看着她躲开,既没有阻止,也没有评论。
清浅的瞳色无波无澜。
等到她决定好了合适的距离,他才缓声问:
“你还坚持,只靠自己解决所有问题?”
女孩蝶翼般轻盈的长睫微颤,继续垂下脑袋,无言。
“抬头看我的眼睛。”
说罢,他便安静等待,直到女孩一点点把头抬起来,两人的视线最终在半空里相撞。
初歆瞬间被他眸子里独特的光芒吸住,没法再移开眼睛。
“听好,这是我能教你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少年向她微一眨眼。
“很多时候,只靠自己是不够的。”
他轻轻地、无比认真地告诉她。
没有斥责,只是一字字耐心地讲给她。
初歆坠入谷底的一颗心,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托了起来。
“能听懂么?”
初歆怔怔点头。
他又问:“记住了?”
在沉默中,她再次点头。
他注视她,唇边蓦然勾起一点很轻的弧度,转瞬即逝。
“那你现在有什么想问我吗?”
初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刚才,他是笑了吗?
他会笑?
会对她笑?
不对,肯定是看错了……
在她惊愕迷惑的时候,他只是神情不变地专注等待她开口,仿佛有耐心就这样等到天荒地老。
初歆咬了咬舌尖。
耳朵根都莫名其妙地涨红。
糯软的音色终于问他:“……什么,是,反问句?”
*
一旦开了头,事情好像也就没有那么困难了。
初歆把上次不会的那三个问题都问了一遍,他一个一个讲给她。
她听完第一遍不懂,他会再讲第二遍、第三遍,用更通俗的方式给她举例,直到确定她听懂为止。
那天的考试题,本来也不过是小学低年级水平,讲清楚了并不难理解。只是初歆全无基础,这几个零散的知识点在讲解过程中又会涉及到更多她不懂的生词,需要再一一进行解释,所以进度就会很缓慢。讲完这几道题,差不多一下午也就过去了。
最后,陆行川把原题稍作变换,重新又考了她一遍。
他一开始提问,初歆本能地又全身紧绷起来,但这次她全都答对了。
陆行川淡淡点头:“最重要的那件事,还记得么?”
初歆还沉浸在“考试”的紧张状态里,一听见他发问,就不假思索地答了出来。
“很多时候,只靠自己是不够的。”
陆行川微怔,目光定格在她脸上。
他不意外她能记得,只是她说这句话时普通话发音变得很标准,而且语气声调都和他先前说话时相似。
根本就是模仿他背下来的。
不管她为什么要模仿他,他刚才那句话也只说了一遍而已,她竟然就能把所有无关紧要的琐碎细节记得这么清楚……
他不动声色地点头,又说:“今天再布置一个作业给你。”
初歆睁大眼睛,聚精会神听着。这回,她可绝对要记住作业是什么。
*
陆行川带初歆下楼的时候,季驰的大声抱怨正从楼下客厅清晰传上来。
“爸,您也太放心了吧?怎么也不看着他?就让他单独和歆儿在一块,他欺负歆儿怎么办?”
初向南沉声道:“小川是君子,你别总是往坏处想人家。”
“……就是说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吧?”季驰哼了声,“得,大不了我就当个小人,反正我得上去看看。”
“不准去。”
“……”
一秒,两秒,三秒……
季驰终于忍不住爆发:
“我说你们都一点感觉也没有吗?陆行川他根本就不是正常人,我亲眼看见他到医院去看精神科!他、他肯定是个心理变态!现在莫名其妙跑来接近歆儿,谁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变态的目的?歆儿什么都不懂……”
“——够了!”
初向南锁紧眉头喝止他,正要再说什么,恰好看见从楼梯上下来的两人。
初歆走在前面,刚才爸爸和哥哥的争论她没完全听懂,不过她感觉很不好。
某些不知道意思的词语,什么“精神科”“心理变态”尤其让她心里不舒服,虽然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她本能地回头看向陆行川。
少年神色淡淡,没有什么表示。
好像被议论的根本就不是他。
初向南很是尴尬,可是一句抱歉的话还没来得及没说出口,陆行川先礼貌地问候了他一声。
他觉得更愧疚了。而作为始作俑者的季驰,完全没有一点愧疚,只顾跟老鸡护小鸡似的扑到宝贝妹妹身边:“歆儿,他有没有欺负你?”
初歆摇头。
季驰还是不放心:“他是不是又惹你不开心了?别怕,有哥哥替你撑腰。”
初歆用力摇头。
头晃得太快,有点晕。
季驰又要再问的时候,陆行川不疾不徐地开口:“你不相信她,为什么还要问她?”
季驰抬眼冷嗤:“我不相信的到底是谁?”
“是我,那就冲我来。”陆行川无所谓似的看他,“别人摇头也是很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