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眠轻咬着下唇,感觉到不对劲,却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
像是下意识的逃避,她没有任何章法地转移话题,“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吃晚饭了,我肚子饿了……”
这一次,总算有了回应。
“你是猪吗?你脑子里除了吃,还有别的吗?”
冰冷的语调,刻薄的用词,这是最真实的晏初水。
许眠猝不及防,一下红了脸,“我……”
“这就是黄老师给你的嫁妆?”他抬平手臂,将画轴高举过她的头顶,带着浓烈的羞辱意味。
小姑娘被迫仰起脑袋,回答他:“是的啊,舅舅亲手给我的,我也打开看过了,是那幅画没错。”
哦,她还是检查过的,并没有弄错。
真特么荒唐。
晏初水的目光更冷了,脸色也更白了,白得一点温度也没有。
“你不是说这半张画画的是云眠山暮春时节的景色吗?”
她之前说过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有忘记过!
宋代画家,云眠山,暮春时节,左半轴……
以上种种关键词都指向一个目标——《暮春行旅图》,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相信了许眠的智商不会骗人,却忘了她的智商不足以成事。
“啊……”
她眨了眨琥珀色的双眼,有点迷迷瞪瞪的,“好像是我记错了,刚才拿画的时候才发现,不是春天,是秋天呢。”
末了,她又补救了一句,“初水哥哥,你不喜欢秋景图啊?”
“……”
这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吗?
这是他期盼多年、执着多年,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终于如愿以偿,结果却是——货、不、对、版?!
铺开画轴的那一秒,巨大的失落感穿心裂肺,他几乎要晕过去。
而这一切,她一丁点都不懂。
“这根本不是我要的那张画!”他脱口而出,咬牙切齿地暴怒。
“不是这张画,那应该是什么画呀?”她反问。
非但不懂,还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晏初水哑口无言。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没有什么是“应该”的,如果有,他就不会一步步走到现在。耻辱感在这一刻疯狂地蔓延,凌迟他全部的自尊与骄傲。
而许眠还在继续宽慰他,用一种豁达的语气自说自话:“你说过的呀,嫁妆是外公送的新婚祝福,既然是祝福那就什么都是好的,我觉得秋景图也挺好看的!”
天真的神态,单纯的语调,在他暴跳如雷的时刻,依旧如此。
她还好意思提新婚祝福?
晏初水彻底炸了。
墨色的眼瞳像浓黑的血,眼底一片煞红,他就没见过这么羞而不耻、没心没肺的人!
“所以,你这辈子都是这样过的对吗?”
“嗯?”
她直愣愣地仰起脑袋,懵懂的眼神在此刻无比讽刺。
“没爸没妈就跟着外公外婆过,没钱交学费就不上学,为了嫁妆还能随便抓个男人结婚,稀里糊涂,不知所谓……”
“你怎么那么廉价啊?”
他用最恶毒的语言,羞辱她所有的伤疤。
甚至,不止于此。
反正她也是个没有羞耻心的人。
“黄老师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外孙女?如果我是他……”他冷哼一声,鄙夷到了骨子里,“我早就把你丢了。”
许眠怔怔地僵在原地,整个人都是呆住的。
愤怒、耻辱、报复……诸多情绪,肆意宣泄。
晏初水获得了短暂的快意。
她、活、该!
泪水倾涌而出,湿湿滑滑地流过脸颊,许眠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哭。特别、特别难过的时候,是发不出声音的,连哭都悄无声息。泪珠缀在长长的睫毛上,又一颗颗掉落,其实说她什么都还好,唯独提到外公,她才心如刀绞。
没有羞耻心,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心。
“初水哥哥……”她喉间一梗,试图去拉他的衣袖。
想让他别生气了,也想让他不要对自己那么凶。
“别碰我!”
晏初水生硬地打断了她的意图。
他没有察觉到她全身都在颤抖,煞白的小脸血色尽褪。
因为不在乎。
没人在乎她是不是在哭,也没人会把她当作需要哄、需要呵护的小丫头。
疼她的人不在了,她就只是一个人了。
孤零零的世界里,许眠近乎哀求。
而晏初水的冷漠是一种极致的残忍,他转身上车,甩下了那半轴画,也甩下了许眠。司机从远处小跑而来,不敢说话,也不敢多问,绕过车头进了驾驶室。
车窗落下,他丢下一句话。
“离婚协议会寄给你的。”
车就这么开走了,仿佛在验证他说过的话——假如他是黄珣,他早就把她丢了。
现在丢,是他在弥补过错。
而和她结婚,就是那个错误。
他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