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就是顾芸说的没有社会经验的我，是需要过段租屋生涯来体验人生，锻炼自己？）　　　　一觉醒来，发现是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四周一看，整个环境都是陌生的，我衣衫未离好整以暇地在那里睡了一个晚上。　　　　我下床房间里走了一圈，好奇地四处张望，简洁的布置，陈设颇为老式，一看那些橱柜家具都带有年代色彩浓重的历史感，两边靠墙，一壁的书柜，一壁的照片。我看照片，有几张都是一个容貌清秀眉目慈善的中年妇女和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孩子的合影，从怀抱婴儿到青春少年，而那女的则是从窈窕少妇到略带富态的中老年妇女，一眼便能猜到这便是他和他奶奶，然后我在他的书桌上看到一张合影，他和一个年轻女孩笑得如春日丽阳般灿烂，大清早看到这样的照片，真的能让人心情愉快。我拿起来细细端详，原来，这就是这个男人本来的模样，开朗、阳光，眉眼里闪烁的都是夏日夜晚绽放的星辰，那般灿烂和吸引人。　　　　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他走了进来，手拿一杯牛奶。而我还拿着相框，我略带羞涩和好奇迎面向他，他把牛奶递给我，轻轻地拿掉我手里的相框，反扣在桌角，并递给我一串钥匙。看我一脸惊讶，说：看来你一喝酒就断片，以后不能喝酒，无论是一个人还是跟其他男人，绝对不能喝酒，你懂吗？　　　　我为自己昨晚的失态不好意思，老老实实地点点头，说钥匙怎么回事？我又怎么会睡在这里？他说他昨晚找不到我房间钥匙，只能让我睡在他房间里，而他睡在楼下沙发上，早上在楼下卫生间里发现这串钥匙，估计是我昨晚大吐特吐的时候，随手放在那里的，因为我是拿着钥匙进门的。　　　　我一把接过钥匙，喝了一口牛奶，说声谢了，想从他身边挤过，得赶紧地去洗刷，这一副丑态自己都接受不了了。他说先把牛奶喝完，胃里空着会不舒服。我顺从地一口一口喝下，脑袋还是有点发胀，忍不住扶额，他说头痛的话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吧，请个假。　　　　“不行，我得去工地，你那里已经开工了，今天水电要进场。”我说。　　　　“正是我家，所以允许你今天偷懒，我是业主我说了算。”他说的一本正经。　　　　“不行，我们得赶进度，因为重新修改方案，又耽搁了好几天，时间跟你可是合同有约的。”我把牛奶杯子还给他，忙着要走。　　　　他拦住我，说：我确实无所谓，你真的不用着急，这个合同可以为你破例。　　　　“你？这又是几个意思？哦，难道我们之间的交情变得这么好说话了？”我弯着脑袋拿着手指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故意说笑。　　　　他不由自主往后一退，双眉一蹙，拿手拨开我的手，说口臭，酒味好重。　　　　羞得我连忙拿手凑到嘴巴前哈气，自己闻了一下，好像是有点。他看着我笑，一脸云淡风轻的舒朗。难得见他这副模样。　　　　清洗一番头昏脑涨地到公司，正式进入忙碌的一天。别墅那里前两天已经叫工人铲了墙，不是承重墙的几处，也有拆的，也有敲的，做了布局上的调整，今天水电布线铺管，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早会后我先去工地做了例行公事的检查和安排，又拿图纸和师傅们做了沟通和交代，拍了一些照片存档，按照惯例，装修中每一个环节的启动和承接，我们都要拍照传给业主，以便让他们第一时间掌握装修进度，所以我也传了几张给那个人，但是如石沉大海，我也无所谓，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只做好自己的本职。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按照计划进行着，同时也有其他客户找上门来咨询，也为业主出效果图，其实我们这工作，很多时候也做很多无用功，比如之前我曾为一个业主辛苦做了两份效果图，结果都被拒绝了，后来得知，那位业主选了我的其中一份效果图，自己却叫了“马路游击队”来装修，刚好那支游击队里的一个师傅和我们公司的一个师傅熟悉，彼此交流起来说漏了这张图稿来源，我才知道我的图纸等于是白白地替人做嫁衣了。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种事其他设计师身上都会碰到，可是如果你不出效果图，那是跟客户交流都没法进行下去，我们总不能空中画饼给客户吧。所以，像知识产权这种意识，提都不要提了。　　　　大师兄向我传授经验，他说天一你太实在了，你不要全套的设计图和效果图都给客户，你得保留实力，只提供局部，比如一个卧室或者一个客厅就可以，如果他们觉得好，那就付定金签约，如果不好，你也不至于浪费全部感情。　　　　我说我总觉得客户看不到整体效果，怕没兴趣，吸引不了人。大师兄说，你要拿腔调，这里就体现了新手和老手之间的水平了。他说天一，虽然你的设计很专业，也从学校里带来很多全新的概念和方法，但是在具体的业务上，你还要好好地向师傅学学，他才是真正的高手，“老狐狸”、“老□□”的绰号不是白得的。　　　　那是，那是。对于我们师傅的江湖故事，我是非常感兴趣的，也慢慢地获知了一些，知道他是木匠出身，并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训，因为做木工替人装修阅历久了，慢慢地也结缘了一些人，以前大家对家里的装修风格意识不强，只要求实用好看就行，所以每家每户的装修几乎都是如出一辙，如“一个师傅下山”一样。这种情况下，大家对师傅们的工艺要求高于一切，我们的林辉老林师傅，正是由于手艺出众，方圆一带有名，找他做活的人呢也越来越多，慢慢地他自己带出一支装修队伍，自己做了包工头，同时还兼带着木匠身份，走出一条创业道路来。　　　　后来电脑普及，网络盛行，一些新生代开始在各种论坛上打广告拉客源，就像我大师兄就是这一群体的主力，随着2000年前后房地产的盛行，楼市走俏，70后、80后成了装修家庭业主的实力部分，大家都开始在网上了解和接洽，寻找各种信息。像师傅这样不懂电脑的，明显就落后了，而且业主们对家装不再满足于实用和工艺，开始追求个性和审美，所以林辉师傅的业务短板就出现了，他不得不迎风而上，力争上游，于是和市场上的一些装修公司合作，接连跳了两次巢，几年前来到这家公司，是受我们设计部经理包康亮的邀请，来到我们设计一组当组长。　　　　大师兄说师傅，别看他整天笑眯眯的，对客户也是耐心和气，说话慢吞吞，其实阴着呢，特别善于拿腔拿调摆资格，客户还真吃他这一套。所以他跟人谈业务，都是拿住了人家的需求，知道对方真正需要什么，他会让对方知道，他能给能做到，但是如果不跟他合作，那就对不起，不能告诉你了。他会让业主知道，家装水深着呢，不是会画几张图，做份预算，叫到工人就谁都可以了。他常跟人说：“要住十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是吧，那你不用点心慎重点，以后就会头痛一辈子。家里天天看到这不好用那不合适，谁不触心啊！”所以他会提醒业主，经验是最管用的，只有真正经历过生活，过过日子的人才懂得装修中最容易被疏忽却又最重要的细节是什么，那不是那些学校里刚出来或者年轻设计师能考虑到的事。　　　　哇，感觉是在打我的脸，简直了，真是！我感到自己脸上一阵下不来。大师兄笑笑说，师傅也不一定是在说你，这是他一惯的套路，当然，这些话他肯定也不会当着你的面说。所以说，你也要给自己定位，利用自己优势圈住自己的客户群。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师兄真是好人啊，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让我受益匪浅。我静心想了想，确实，几单业务顺手，并不值得稀奇，更要好好专研谈单水平，怎样留住客户，这样在工作中才能真正将专业和实操结合，提高效率，立足这块江湖。　　　　工作上一投入，暂时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事给抛脑后了。这天晚上到家，天已经很晚了，最近因为有时直接从工地上回来，到家都会比较晚。打开门一看，里面漆黑一片，心想这位小主还没回来，最近这个人也是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虽然一个屋子里，也很少照面。我一个人落得自由，省的费心搭理他。　　　　一身工地上的灰，我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洗头洗澡，短发的好处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冲洗实在太方便了，又快又省时。在镜子里照照自己，满脸的青春满脸的意气风发，浑身似乎都是使不完的劲。看着两边的发脚已经悄悄长过耳朵，心想着抽个时间再去剪短，自从大学毕业后，我一直留着短发，简单精神又好打理。正在镜前左顾右盼地自我欣赏，突然听到有人进来，大概是那位小主回来了吧。因为二楼卫生间是公用的，所以我急忙收拾好出来。　　　　原来一个人的时候，我穿件睡衣或者吊带背心都可以随意地活动，现在家里凭空多了一个大男人，感觉少了许多自由，首先体现在穿着上，所以没办法，只能正儿八经地又套上一件T恤，下面穿了条休闲短裤，就算是在自己阁楼里，也觉得这样的穿着才安心点。　　　　有人敲我的门，我打开一看，怔住，又是他妈妈。我请她进来坐，她站在门口朝里看了看，说，还是楼下去谈吧。于是跟着她“巴塔巴塔”地下去，我内心惶惶，知道又是为了这租屋的事来的，我这一忙工作，居然把这给忘了。果然她一坐下就说：你考虑得怎样了？　　　　因为一时没想好要搬到哪里去，所以我呐呐地说，阿姨，能不能让我一个季度住下，我们房租也方便结算。　　　　“呐~，小姑娘，果然被我料中，不是我说你啊，年纪轻轻开口就是钱，就这么一点钱，我会亏你吗？你不要拿着我的钱还住在这里，这样不好吧，年轻人！”真受不了这个老女人，她几乎是一脸鄙视地看着我说这些。　　　　“阿姨，不是这样的，我也没拿你的钱啊，我会搬出去的，但是需要时间找房子。”我解释着。　　　　“已经过去这么些天了，你不会一直没去找房子吧？我上次来留了一万块钱给你，除了剩余的房租退给你，多下的算是给你补偿了，足够了吧？”　　　　“阿姨，这钱我没拿，我交给河先生了。”我连忙摆手说，果然是她留下的钱啊。　　　　她好像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支着眼神看了我一会，说：“住满一个季度太长了，你明天就去找房子吧，有什么损失我都会算给你。”说完都不给我商量的机会，马上站起来走人。　　　　她打开大门，吓了一跳，他儿子此刻正站在大门外，看光景好像有一会儿了，灯下，他的脸色很难看，怒容一触即发，但又使劲克制着。不知道他听到多少内容。　　　　他说：你又来做这种事了。你怎么还是以前一样的德行。　　　　她妈说：阿远，我这是为你好，我看人一向不会错，以前我没看错，这次也错不了。钱就是最好的试金石，你怎么还不明白？　　　　我感觉自己双唇都在发抖，从来没有受到过的侮辱，老天似乎要加倍让我尝受，我真心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一眼向我扫来，目光阴沉复杂，和我愤怒委屈的眼神碰了个正着。我无奈正要转身逃上楼，就听他说，几乎是压低了嗓子吼的：你太过分了！那你觉得你成功了吗？告诉我试出了什么？！　　　　“阿远，她没拿可能是我给的不够多，难道你忘了以前那个人……”　　　　“够了！”一声重吼，吓得我心猛地一缩，就听他再也压不住嗓子，提高了嗓音：“我说过，我的事，是好是坏都不需要你管。小时候都不管我，为什么长大了，你一管再管？”　　　　他妈说：我怎么可以不管，没有做父母的，看到对自己孩子不利的事会置之不理的。你看看她，啊~难道她就是你说的目标对象？年纪轻轻，白毛女一样，全国也没几个了，真是晦气！一看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出来租房子住，一个女孩子和一个大男人同居一屋，算怎么回事？　　　　他妈一脸的鄙夷，扭头斜眼看我。　　　　他叫出来：你说好听点，什么叫做同居？！她不错的一个女孩，有自己的工作和追求，你不觉得你做的说的都太伤人了吗？　　　　他妈鼻子出气，哼了一声，说：不错的女孩？你又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吧？你看看她什么打扮，整天穿得没个正经样，吊儿郎当的，那头发染得灰不灰白不白的，你妈我的头发都没白成这样。再看看那耳朵上这么多耳钉，黑社会吗？小混混啊？不男不女的，谁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啊，啧啧~你出去这么些年，难道就是这种品味了？我伤人了吗？我说的都是眼睛看到的事实。　　　　“够了！够了！你能不能尊重一下人？以貌取人，随意拿别人取笑，这就是你的品味？”他的声音更大了，平时他一惯都是低音，所以他声音一放重，就会让人觉得他整个人都在生气，有点害怕。我实在是站不住了，在那里，被他妈妈说得无地自容，我好好一个女孩子，家里爹疼娘爱的，居然无端端地在这个老女人面前受到这些耻辱，难道这就是顾芸说的没有社会经验的我，是需要过段租屋生涯来体验人生，锻炼自己？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低头快步离开。身后他说：你等一下。我以为是在叫我，略一止步，再想想也没啥意思，继续往楼梯上走。只听身后他追过来，快步赶上我，看我一眼，也不搭理我，三步并作两步上楼，走进他房间又迅速出来，手里多了一样东西，正是那包钱。　　　　他又匆匆下去，他妈应该还在大门口，他说这钱你拿去，没人要你的钱。以后这里你也别来了，这是奶奶的房子，也是我从小住到大的房子，当年你就是从这里出去的，抛下年幼的我，抛下爸爸，抛下我们，跟着那个男人走的，你还回来做什么？你做的事情难道自己都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