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不及说什么,就先听见了殿外女子的哭嚎。
“臣妾仙居殿德妃钟氏求见!”德妃已经是如今宫中品阶最高的妃子,她向来端庄威严,很是冷静。可是今日,观若听出了她声音里的一点凄惶。
后宫之中没有皇后,元后家族获罪,四年之前自戕于凤藻宫。如今的凤藻宫中,只居住着元后已经失去了清醒神智的女儿安虑公主。
“臣妾拾翠殿颖妃严氏求见!”
“嫔妾甘露殿婕妤吕氏求见!”
“”
她在这时候还是这样的傻,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今日是她同他在一处,为什么她们都要到昭台宫来求见他?
她伸出手,要为他拭去他眼角的泪,手却被他抓住。
他没有理会殿外其他妃嫔的哭求,殿中仍然只是他们两个的桃源。她问他,“您为什么要流泪?”
他方才说的再来一次,又是同谁的再来一次?
他还是没有答她,松开了握着她的手,离她远了些,“阿珩,再对朕笑一次。”
殿外渐渐响起了兵戈相击的声音,像是他们从前一起观赏过的以战争为意向的舞蹈,那时候她就不喜欢的。
女子的哭嚎声也从方才焦急变得有些凄厉,在她将要对他笑的时候,忽而消失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从心底何处而生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她努力的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的神情逐渐变的冷厉,像是每一次她弹琵琶错了音的时候,那一瞬间,他总是很生气的。可是后来他发觉她会害怕,便不曾再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她。
但她总是能发觉的,平民之女,忽而踏在云上。她或许不聪明,但总是敏感的。
她此时也在害怕,刚刚被他握过的手拢在袖中,此时正微微的发着抖,他知不知道?
他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道,他望着她的神情柔和下来,却已经不像是在望着她,而是透过她的脸,在望着另一个人。
他的眼中积攒着水汽,他几乎是有些祈求地说,“阿珩,再望着我笑一笑。”不知道他自己知不知道,他在她面前,已然卸下了那一层天底下最珍贵的身份。
她的手在袖中握成了拳,努力的笑了笑,是袁姑姑教会她的,宫中的妃嫔侍驾的时候应该有的笑容。
他的神情又冷下来,几乎是无声的叹了口气。“不像了,再也不像了。”
他每说一个字,她的心就更恐慌一分,她的手心都是绵密的汗水,她松开握成拳的手,捉住了榻上铺着的锦锻。
柔软的绣纹摩擦着她手心方才被自己掐出来的小伤口,混合着汗水,又疼又痒。
他没有再和她说话,转身进了内殿。出来的时候捧着一个紫檀木制雕着梅鹿迎春的锦盒,盒盖上镶嵌着一块红宝石。这样的锦盒她也有一只,就放在她的永安宫里。
他越走越近,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只锦盒上,差一点就要以为这是从永安宫取来的东西了。
却忽然发觉这不是她的那一只,这上面的宝石是不规则的,没有她那只一样圆润的形状。
她的那只里面,放着这些年他赐给她所有的镶嵌红宝石的首饰,他说红宝石便如女子面颊上的朱砂痣,最是妩媚动人不过。
她的面颊上光净无瑕,并没有朱砂痣。可便如今日,她发髻上最重要的那支发钗,镶嵌的也是红宝石。
他在她面前打开了锦盒,里面只有如雪的丝缎。
在这时候,他的神情终于又有些像平日里与她相处的时候,他珍视她,仿佛她是琉璃,是瓷器,顷刻即碎。
“是叛军攻进来了。是晏家人。又是晏家人。朕这一生,成也晏家人,败也晏家人。朕没办法带着你一起走,也不能让你落在叛军手里。”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和他手中的白绫来回逡巡,她没办法一下子理解他说的话。
他也没有给她时间去理解,雪白的绫缎已经缠绕在她的脖颈上。她倔强的不肯移开望着他的目光,泪落下来,打在他还没来得及发力的手上。
他的手颤动了一下,像是她的泪会灼人。而后反而更没有犹豫,收紧了缠绕着她脖颈的绫缎。
她下意识的挣扎起来,捏着榻上锦缎的手也越来越紧。目光中他的神色越来越狰狞,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陛下陛下”她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响,他就像没有听见一般,只把目光落在他自己的手上。
她的气息早已经衔接不上了,“熠郎”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好像不是她自己的声音。他忽然停住了手。
鬓发散乱,发钗委地,她没有力气再望着他,只好用残余的片刻神智侧过脸去,想要捉住落在地上的那支发钗。
红宝石的光芒映照窗外的火光,闪烁在她眼中。原来红宝石不仅可以像朱砂痣,也可以像血。
“陛下,来不及了,叛军已经攻入含元殿,发现您不在里面,马上就要往昭台宫来了。”
“陛下,公主”
她渐渐的失去了意识,世间事在渐渐离她远去,而后她听见了大火燃烧殿宇的声音。
她以为这已经是她能在人世间听到的最后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