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场景本不应该出现在殷观若的脑海里的。
她独自一人蜷缩在榻上,周围空空如也,但她知道,她是在昭台宫里。是那一日的昭台宫。
红泥椒殿缀珠珰,帐蹙金龙窣地长。殿中只有她一个人,原本是很静的。雕栏画栋不会说话,也没有令她害怕的东西。她慢慢的回了头,看了一眼窗外。
和她的记忆不同,窗外也是平静的,她能遥遥望见皇城最高处,井梧宫的檐角。
远离宫城许久,观若其实已经许久都没有想起零落在这里的生活,还有占据了她三年生命的那个人。
“珠帘静卷水亭凉,玉蕊风飘小槛香。几处按歌齐入破,双双雏燕出宫墙。”
他们在静夜里乘凉,乐伎的歌声遥遥的从太液池上传来,又在梦境中渐渐远去,她再没有听过这样的歌声。
观若回过头来。
红泥椒殿已经没进了不知从何处蔓延而来的火海,她听见了大火侵蚀房屋的声音,画栋雕栏砸在地上,像是她很小很小的时候,过年时悄悄从路边捡来被遗漏的鞭炮最终被她偷偷燃放起来的声音。
那时候她很快乐,她几乎都要忘记了她也有过那么快乐的时候。眼前的大火越来越清晰,顺着榻沿,一直爬到了她身旁。
先燃烧起来的是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手边的一条白绫,它已经无声地烧完了一半。另一半慢慢的漂浮起来,漂到了窗外去,飘到了开满白色芍药花的花园里。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像那一日一样牢牢的抓着身下的锦缎。她的眼睛里只有火焰,可是那一日,明明没有火焰。
她醒过来了。
观若慢慢的睁开眼,眼前是有些破旧的帐顶,她稍微动一动,上面落下灰来,令她不自觉咳嗽了几声,她的嗓子有些疼。她想要坐起来,先抬起头,脖颈上剧烈的疼痛将她一下子禁锢回了枕上。
她这一次似乎又没有死,但使得她感到疼痛的,不该是她的脖颈。
观若是没有死在梁帝高熠的那条白绫之下的,她被叛军所掳,成了阶下之囚,随着军队一起往河东郡走。后来被一个她曾施予恩惠的宫女所救,她们一起逃了出去。
在她喝下那碗有毒的白粥之前,她过了一段很安宁的日子。
观若并没有很快的想起来她身处的地方是哪里,她忍着疼,微微偏过头,枕边放着她以为自己将死时握着的那支红宝石发钗。
关外进贡的从一块石头上取下来的红宝石,被工匠分割好了,以赤金为底,仔细的镶嵌成一朵牡丹花。便是那样孤孤单单的一朵花,殷红如血。
红宝石可以像朱砂痣,也可以像血。她记得她昏迷之前,她是一口一口的呕出了血来的。
“阿若,你的声音真好听,像是杜鹃鸟。你听过杜鹃鸟唱歌吗?你会唱歌吗?”
她循着记忆将太液池上的歌唱给那个和她相依为命的过了一段日子的少年听,在山间小屋里,歌声不能凌波于水上。最后他杀她的时候,她咳出了血。
所以她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又是谁救了她?谁要俘虏她?
她忍着脖颈上的疼痛,挣扎着坐起来。她想要下床,床边的那双绣鞋,居然还是她往昭台宫去时的那一双。
蜀锦牡丹纹的缎面,缀了细细的宝石,她是看着这双鞋一点一点完工的。那一日她往含元殿去,身上的每一件东西,都准备了许久,她都期待着,都记得。或许这是梦。
观若慢慢地起身,往房中落满了灰尘的梳妆台走。
铜镜蒙尘,映照不出她的面容,她用涂着艳红蔻丹的手指揩净了,凑的近了些,镜中才出现了一个女子。这女子的长发披散,可除却脖颈上的痕迹,容颜并未有多憔悴。
像她,又不太像她,而她也有许久许久,不曾续着这样艳红的指甲了。
“到底是梁帝最宠爱的珩妃娘娘,才一醒过来,便如此关照着自己的容貌。”
“也是,从前是在男人胯下承欢的玩物,如今沦为阶下囚,对自己的容貌自然就更着紧了,若没有这张脸,还如何能过上从前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