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三十八年春。
镇国寺山下的桃林花满枝头,微风拂过,花瓣如雨飘落,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桃林深处,几个穿着若青色僧衣的小沙弥,手中拿着三尺长的棍子,蹑手蹑脚地往桃林腹地走去。
“七师兄,这天将将回暖半月,哪来的蛇呀。”走在前头的小沙弥皱着小脸,迟疑不前。
被称作七师兄的沙弥也不过十一二岁,闻言停了下来,小脸严肃绷紧,“走,咱回去找六师兄,是他说有蛇的。”
另外几个小沙弥一听,慌忙回头。
几人顺着原路折回桃林边缘,见六师兄倒在地上,霎时慌了神。
“六师兄!”
几个脑袋一起凑过去,紧张看着地上的少年,一个个红了眼,七手八脚地拉扯他身上的僧衣。
“嘶……”躺在树下的少年翻了个身,揉着涨疼的脑袋迷蒙坐起。
她不是应该在相国府吗?
时节也不对,她中毒当日是重阳,哪里会有桃花。
莫不是躺了半年多?
“六师兄你没事吧!”最胖的小沙弥伸出手,竖起三根圆乎乎的手指,在那少年面前轻轻晃了下,乌黑发亮的眼一点点睁大,“这是几?”
“小九,你的手都胖成猪蹄了。”林青槐随口调侃了句,意识到不对劲,整个僵住。
小九还是小孩儿?!
那她岂不是还没及笄,还没顶替哥哥成为靖远侯府的世子?
抬起头,粉色的桃花瓣落到她的鼻子上,她耐不住痒,狠狠打了个喷嚏。
这不是梦。
镇国寺的桃林,自她离开后就再也没开过花。
即便后来全换成梨树,也是在别处开花好好的,到了镇国寺只冒绿叶。
林青槐揉了揉鼻子,垂眸看着自己纤细白皙的手腕片刻,忽然伸手去捏小九的脸颊。
“六师兄你又欺负我。”小九疼得直跳,躲开后,圆乎乎的双手紧张藏到身后,“明日就是花朝节,方丈说,把林子里的虫蛇赶出去,就给点心吃,胖些也不打紧。”
“不打紧,以后师兄天天给你买点心吃。”林青槐站起来,低头掸了掸僧衣上的花瓣,径自往外走,“我要回城一趟,方丈问起知道该怎么说吧。”
小九和小七拉着小十以及十一跟上去,整齐摇头。
林青槐勾了勾唇角,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一人给了一枚银果子,“知道了吗。”
“知道!”四个亮锃锃的脑袋挤在一起,脆生生作答。
“去玩吧,林子里没有蛇。”林青槐挨个摸了下他们的脑袋,背着手回自己的禅房,脚步一会沉重一会轻快。
她竟然重生了?!
自从哥哥被二叔和堂哥害死,她好端端的侯府千金成了世子。又借着方丈的嘴更名,用自己的名字从皇子伴读到当朝右相,二十年的每一天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不敢有丝毫松懈。
好容易熬到致仕,游山玩水的乐趣一点没体验到,就被小肚鸡肠的狗皇帝用桃花酿毒杀!
早知道那狗皇帝要趁着宫宴下手,她就不该去赴宴,随便找什么借口都好。
她死了不打紧,可怜那十八房妻妾,也不知有没有被牵连?
三叔一家早就借着为祖父守孝一事,在半路假装遇到山匪死遁避世,隐姓埋名去了江南,狗皇帝的手没那么长,她倒是不担心。
就怕一手养大的侄子听闻噩耗会坐不住。
他远在西北军营驻地,若是无诏回京,狗皇帝定然不会饶他。
林青槐深深吐出口郁气,用力磨牙。
天杀的狗皇帝,这辈子千万别落她手里!
回禅房喝了口茶,林青槐随手翻了翻桌上的黄历,忽然想起上一世,哥哥就是在定安三十八年花朝节前一日出的事,暗叫一声不好。
瞧了眼滴漏,她冷静下来,打开衣柜找出哥哥今日穿的春裳换上。
她与哥哥是双生龙凤胎,有一模一样的脸,哥哥有的东西她这里也有同样的一份。
换好衣裳,林青槐戴上帷帽和斗篷,拎起自己换下的僧衣,胡乱塞进化缘用的乾坤袋里,顾不上头疼飞快往外跑。
上一世,哥哥今日陪同大皇子、二皇子前往西山围场狩猎,随行的人当中还有二房的堂哥以及几位世子。
正是这次出行,哥哥被大堂哥推下山崖,受了重伤活活饿死在涯底。
她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找到哥哥的尸身,查清哥哥被害的真相。
既然能重生回来,无论如何她都要救回哥哥。
林青槐出了禅院,加快速度奔向外边的马厩。
禅院旁的马厩是为了她建的,后来寺里来个贵客住到她隔壁的禅院,便又扩大了一倍,用来饲养她和那位贵客的马匹。
此时,马厩里少了贵客的那匹棕色宝马,还少了两匹寻常的战马。
她的那匹白马悠哉吃着最好的草料,模样惬意。
“踏雪!”林青槐伸手抱住失而复得的宝马,脸颊贴上马脖子蹭了蹭,压下满腹的心酸,解了缰绳将踏雪牵出马厩,利落上马。
西山围场在上京西郊,镇国寺在南郊,她得快一点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