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看到了什么稀奇景色:谢虞禾发间藏着片狭长树叶,裙底沾灰,雪白的靴底被厚厚的泥土裹着——这还是他那个被下人泼了点茶水就要砍人手的儿子吗?
“帮忙。”谢虞禾说。
因为小时候的事情,谢正林对她很是愧疚,对她这样毫不客气的态度,也视若无睹,“莫巫不在,刚出去。”
莫巫向来与谢正林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说他不在,谢虞禾是千万个不信,只当谢正林不想借人给他。
“我有必要骗你?”谢正林真不愧是谢虞禾亲爹,一个冷笑都能准确无误得解读出意思来,顺道解释,“他前几日得了个宝贝,今日不甚被那宝贝脱身,他去追了。”
“宝贝?什么宝贝?”
“这我又怎么知道。”谢正林其实知道。
前几日他们在回城的路上,碰到妖物出世行凶,一口气吞了快半个寨子的人,虽说都是恶贯满盈的土匪,可那妖物是个庞然巨物,一整个寨子恐怕都喂不饱他,身上血腥浓重,妖气冲天,不及时解决,定要为祸人界。
所幸那妖物大约刚刚修行,被莫巫轻而易举得制服,却在刚到墨隐山时,被他钻了空子逃出去。
也不知莫巫还能不能抓到。
“阿禾,你找莫巫到底何事,跟爹不能说?说不定爹能帮你。”
“不用了。”
其他人根本都不是苏宁的对手,他若存心要跑,谁都抓不住——
楚墨涵杳无音信,其他人,或许真的拴不住他。
被谢虞禾各种揣测的苏宁,压根没有要跑的意思,甚至看到来寻他的谢招谢临,还满是庆幸,忙不迭指挥两人用佩刀砍树做担架,要将楚墨涵抬下山去。
谢招看坐在地上的苏宁,正撕扯衣服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血人包扎伤口,两条手臂光溜溜暴露在外面,白得与皎洁月光交相辉映。
早间洁白无瑕的衣衫早是斑斑血迹,叫人不敢直视的面容失了往日的颜色,苍白如透,挺直的鼻骨上一道血痕,玉冠被随意丢在一旁,长发只用简单的缎带束起,发梢处也是不可避免的血色,在这山野间,像一只择人而噬的精怪。
谢招喉结滚动,“苏公子,这……”
“这是我弟弟。”苏宁撩起眼皮横他一眼,“也不知是哪个牲畜把他伤成这样,也幸好撞见我,你们砍不砍,不砍就滚——”
他也是气狠了,要换以前,哪说得出这样的话。
可他现在说得顺口。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谢招哪能想到这么凑巧,这个躺在地上看起来快要魂归西天的少年,是苏公子的弟弟,“只是现在下山,与城镇路途遥远,晚上又诸多危险,不如上山,城主身边有随行的府医,寺中也有应急的药草。”
“也行,快砍。”
苏宁先前寻到不少乌鱼草,用瀑布洗干净,塞进嘴巴里咬出汁水,滴在他撕下来的布条上,再裹到楚墨涵身上,这草药苦的很,苏宁苦着脸,先嚼碎几片,再用水漱口,如此反复。
期间楚墨涵从未醒来,要不是他胸腔还有起伏,苏宁都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谢临与谢招一起砍树,两人佩刀削铁如泥,又有野外生存的能力,很快就在苏宁的指导下,做出一个简易的担架。
“你们抬得小心些,不要颠到他。”
三人乌龟似的爬山,到山顶时,已过戌时,夜色静谧,流云闭月,只有寥寥疏冷的星子,勉强照出一丝前路。
墨隐寺灯火璀璨,恍如白昼,身着僧袍的僧人来来往往有如流水,瞧着十分繁忙,谢临知晓谢虞禾的院子,索性直接绕过前院往后面去。
谢虞禾正在发脾气,但寺庙中到底忌讳些,没见血,只让人跪着——没有人敢求饶,都跪得笔直,连呼吸声都几近没有,唯有树枝间夜蝉偶尔发出几声鸣叫。
院门推开的声音尤其明显。
谢虞禾一眼看到活像被人抢劫的苏宁,心中一悸,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抓着雪白的手臂,去摸他鼻骨上的血,“你这是……遇到危险了?!”
“不是我。”苏宁反手圈住她手腕往旁边一拉,给后面的谢招谢临腾位置,“是墨涵,天杀的,要我知道是谁干的,定也要用刀在他肚子里捅上一捅。”
哦,墨涵啊……楚墨涵!
谢虞禾注意到后面半死不活被抬进来的少年,轻轻勾唇,但面子工夫还是要做的,指着西侧一个房间道,“抬到里面去,谢三,你去城主那里请张大夫来一趟。”
“是。”跪着的其中一人应声。
苏宁跟着担架进房,在楚墨涵被好好安放到床上后,松出一口气,跟着坐到床沿,方便随时应对特殊情况。谢虞禾跟在他后面,看他脸色不好看,便道,“你也累了一天,先去休息吧,张大夫医术高明,墨涵不会有事的。”
苏宁摇头。
谢虞禾不再劝他,自己到外间等人,正好可以提前和大夫打招呼。
不过一会,去请大夫的谢三回来,他不仅请来了张大夫,后面还有个身穿黑袍,面覆银色面具的男子,只露出一双冰冷不似活人的眼睛,谢三道,“小姐,城主说您找莫先生,属下去的时候,莫先生正好回来,便一起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