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石子儿打进水里，激起或大或小的水花。　　帘笙卧在石榻，嘟囔道：“人家的新婚夫人可是日日给值守的夫君熬羹汤、送小食，你倒好，将军去宫中值守七日，你就在芙蓉阁住七日，就中途抽空一天回水方接冥鹤先生出狱，刚好连当天的课都可以不上，剩下的几次课也以‘身体不适’为借口请假不去上，鹿荚先生也是依你，请假条都替你写好了。”　　小鱼把目光从云离给她的重点笔记移到涟漪阵阵的湖上，依着往日的脾性，她早就戏谑帘笙大可化成悯帜的模样去给简安耀熬羹汤、送小食，可自当大婚那天她在混沌一片的心绪中抓住丝微线索，许多模棱两可的话再无从启齿。　　“妄淼姑姑呢，还未从索寞城回来？”　　帘笙“嗯嘤”一声，“去了六日了，同去的乌樱也不给我来个音讯。”　　“真巧。”小鱼说，“冥鹤出狱的第二天就去了索寞，至今也没有回水方。”　　帘笙在宽敞的石榻上翻个身，带起一阵落在榻上的芙蓉花瓣，满脸神秘兮兮：“索寞城真这么好吗？怎么将军也去，姑姑也去。”　　日上当头，二妖头顶的芙蓉树是阁中最大的一棵，密密匝匝地几乎挡去所有日光。小鱼看得见烈日下湖面氤氲而出的水汽，她置身其中，只觉得昏昏欲睡。帘笙瞧出她一副困倦样，摇晃她两下：“不足一月你可要毕业了，如今你这样吊儿郎当可怎么顺利结业。”　　“前几日清猗拉着你说悄悄话我就觉得蹊跷，说，你收了她什么好处。”　　“我可没收她好处。”帘笙道，“她只是给我一个‘配环莺壳’，教我怎么用，拜托我她和云离不在的时候照看你。”　　　　小鱼翻过身来，撑着下巴，将笔记放在枕头上。这是简安耀的二娘听闻她爱呆芙蓉阁后特命人送来的软塌，棉垫铺了厚厚一层，放上一层冰丝玉蚕锦布，丹儿只是摸着就说“小姐好福气，夫人喜欢小姐，给小姐这么名贵的锦布当被单，这种冰蚕锦布我只在原先宰相府见过一次，还是远远观望着，听闻烈日下暴晒一日都不会烫呢”。　　送软塌的当日下午，又要命人将芙蓉阁好好拾掇一番，小鱼当时看着门口笑嘻嘻的府中下人和堆了满地的遮阳伞、桌几、矮凳、茶水糕点，急忙忙让丹儿把下人们挡在门外，自己跑到二娘房中回拒她的好意。　　“我真羡慕你。”帘笙也支着下巴，她眨巴眨巴眼睛，“爹爹在妖界行宫身居要职，有好朋友随时担心你，将军也对你那么好。”　　小鱼头也不抬：“你还能看出一个在宫里呆了七天的人对我好。”　　“要不然你以为你这几天躺在芙蓉阁，没有每日和二夫人请安，二夫人还对你这么好是因为什么。”　　小鱼这才想起，大婚前她学习过的礼仪。她原本应该每天一早就去给将军夫人请安的，可如今过了这么几日，不仅丹儿没提醒她，府中的嬷嬷丫头们也不提醒她。如此想来，定是简安曜打点好一切。　　帘笙看她后知后觉的模样就知道她忘得一干二净，叹口气，她就不再雪上加霜说出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这种大实话了。　　“帘笙。”过了好一会，小鱼戳戳身旁适才还一本正经教说她，此刻自己倒快要睡着的小妖精，“你想去致知学院上学吗？”　　帘笙顿时瞪大眼睛，一时间睡意全无，随即一个劲儿点头。　　　　是夜，芙蓉阁内早已亮起盏盏明灯。方方正正的灯盏驮几树开得正盛的白花映照进水中，小蚊虫好奇，扑进花丛里，总是落空。　　丹儿兴奋地跑进芙蓉阁，瞧见匐在软塌的身影，旁边的晚饭丝毫未动，想必从下午睡到现在。　　“小姐，少将军回来了！”丹儿在小鱼身边小声唤道，声音里止不住的喜悦。　　小鱼甩开不断摇晃她肩膀的手：“别弄我，让我再睡会儿，明日云离还要给我出考题呢，这几天熬夜看书太累了……”　　“小姐你在说什么呀？”丹儿没听清小鱼的话，手下越发用力要把这些天脾性大变的自家小姐弄醒，“少将军正在来芙蓉阁的路上，我可是抄近路跑回来打小报告的！”　　小鱼这才朦朦胧胧地醒过来。　　她抬起头问丹儿：“他怎么回来了？”　　“啊——”丹儿见鬼似的往后狠狠一坐，手掌压进尖细的石子也不觉得痛，“你是谁，我家小姐呢。”　　“丹儿我……”小鱼这才迷迷糊糊发觉自己这些天肯定是太累了，灵力无法支撑她变幻人形，还没来得及解释，丹儿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来人——”“啊”字还没叫出来，整个人被定在原地，只剩下眼睛惊恐地打转。　　“我带你去一处地方。”久违的声音响起得似乎不是时候。　　小鱼才醒过来，迟缓地将目光从丹儿身上移开，转过头，简安耀正急急地朝她走来，还穿着进宫值守时的衣服，小鱼只看得清是深色官服，唯有他的眼睛是她灰蒙蒙眼中的唯一光点。　　简安曜将小鱼拉起来，对石榻上还晕晕乎乎的帘笙道：“丹儿就交给你了，她迟早要知道这件事的。”待小鱼站稳，他拉着她就往芙蓉阁外走，“今晚我带你瞧的东西，你铁定喜欢。”　　　　绚烂的花火绽放在墙外，官府外一般不设集市，即使仍在府内，小鱼似乎能感受到外面的热闹。　　“今天可是什么节日？”　　“乞巧节。”安曜道，“原本今天中午我就能回府，临时多了件差事，现在出去也不晚，正巧能碰见最热闹的时候。”　　小鱼恍然大悟：“我听过这个节日，听闻这天牛郎和织女可以走上鹊桥赴一年一次之约。可我问过我的乌鸦朋友，他们连牛郎织女是谁都不知道。”　　安曜推开小门，笑道：“之前就听说你喜欢看话本，明日我再叫人给你寻些有趣的来。”　　“不行不行。”小鱼郑重严肃地摇头，“不足一月我就要毕业了，我可不能拉低我们班的毕业率。”　　马车已在小门外等待，是最普通的马车，方燃站在车旁，见他二人出来，立刻迎上去：“你们可是出来了，听闻今日城中所有的年轻男女都出来了，比过年还热闹。”　　安曜先上马车，将小鱼拉上去，待她坐稳了对方燃说：“你瞧过津圣都过年时的光景？”　　“这倒没有，我是听府中人说的。”方燃勒缰驾马，“坐稳了，咱们这就出发！”　　马车外面看着虽小，里面却还算宽敞，可小鱼总觉得不甚自在，眼睛飘乎乎地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安曜瞧出她别扭的模样，笑道：“可是觉得衣服小了？”　　小鱼这才发觉哪儿不舒服，原来是胸口闷得发慌。　　“变回你本来的模样吧。”　　此话一出，小鱼惊讶的看向安曜。　　　　“你和鞠夕差不多身量，前几日我让方燃带了鞠夕去集市逛了一下午，参照着她的身量给你做了几身衣裳，悯帜小姐比你高些，这身许是合适的。”　　安曜毫无波澜地说出这席话，叫小鱼听得五味杂陈，半晌呐呐出“多谢”二字。而后变回原先的模样，胸口的烦闷霎时褪去不少，肩腰也宽敞许多，她抬头对安曜笑道：“正合身。”　　“嗯。”安曜点头，又从身侧的锦盒中拿出一方半透明如水汽流动，锦帕似的物件，递到小鱼跟前，“这是我托朋友在嵯峨屿找到的缴云织，蒙在眼前能看得见颜色，看东西时并不会觉得眼前有异物。”　　“缴云织？”小鱼小心翼翼接过来，生怕动作一大它就真如水汽一般消散。　　安曜道：“你隔着它瞧瞧。”　　小鱼甚至能看得见缴云织下自己的手指，她轻轻拎起两个角，隔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看安曜，不过须臾，眼睛竟自己适应了一般，水汽消散，她清清楚楚瞧见安曜换了一支深色的木簪，比他身后的车窗颜色更深。他的衣裳是浅灰色，白色腰带，正好配腰间一穗白玉饰器。她脸一红，猛然想起这还是上一次在索寞城，她送给他的。　　赶紧移开视线，装作观察车厢的模样，问道：“我们去人多的地方游玩，戴着这缴云织岂不是太扎眼？”　　“在普通人和稍有修为的人眼中，它不过是一张普通的锦帕。”安曜顿了顿，又说，“你转过身来，我帮你系上。仔细着些，马车太小，别磕碰着。”　　　　随广路是津圣都最热闹的街市，纤陌纵横、四通八达，建筑多是高层，低层商用，高层住宅，或前庭贸易，□□居处。　　已是辰时一刻，随广路好不热闹。有名小吃坊将自家的桌椅板凳摆到路边，摊位边依旧有嬉闹的人群排队；三三两两的小童身上挂了大大的花束、香包、灯笼、纸鸟等物，边走边吆喝招揽生意；红娘馆的生意比往日好了好几倍，来往男女络绎不绝，更有甚在门店外大店铺招揽生意。　　聚集人最多的还是一支号称北上的杂耍班。　　偌大的棚台上立了一左一右两个身高差距极大的人，最左边是身量不足寻常男子四分之一的跟木偶似的侏儒人，最右边正在宣纸上挥毫的是个高出普通男子整整一倍、木桩似的高个，眼瞧着头顶似乎都要杵到棚顶。　　“龙，远古圣物。天界神帝御前座驾。呵气，六界狂风大作；甩尾，不周颠顶倒头；怒目，人界旱灾连年。”侏儒在棚台上一排整齐的几十个大小鼓之前跳跃敲打，声音被放大数倍回荡在闹腾的随广路，“嘭——嘭——”大鼓声磅礴，小鼓音震耳。　　大高个在墙面一般大的宣纸上极快地飞舞画笔，侏儒说话的时当一个艳红的龙头跃然纸上，它双目凌厉，似要喷出火来。　　　　“龙才没有这么可怕好不好。”小鱼努力垫着脚尖，“像我们妖界的宫主就很和蔼可亲啦。还有云离，虽然他是蛟龙，也算能和龙沾上点亲戚关系。”　　“在你眼里谁都是好的。”方燃戏谑她。　　小鱼对他这句话感到有些奇怪，他是对云离不满还是端萝宫主呢？很明显不是后者，刚要询问云离哪儿惹了他，人群突然爆出一声喝彩。小鱼循声望去，一条火龙自宣纸上腾飞入空，灵动地游摆着巨大的身躯，随着它仰头而上，人群的喝彩声越发热烈，小鱼很明显感受到身后的人越积越多，她都快有些站不稳。　　“轰——”地一声，火龙飞到百尺高骤然爆裂，红艳的烟花绽放开来印照满脸。再看纸上，哪里还有适才惟妙惟肖的影子。　　“龙飞啦！”一旁坐在爹爹肩上的三岁小童高兴地直拍手掌。　　杂耍班的人气因这出火龙飞天而暴涨，更多的人集聚过来，安曜不得不俯下头大声对小鱼道：“我们换个地方。”　　小鱼急切地点头，她原本只是凑热闹才想来看一看，没想到人一下子变得这么多，她晚饭都没吃，现在饿得都快倒下了。　　三人开始逆行，方燃打头，简安曜将小鱼护在身侧替她挡了不少人。终于挤出人群，小鱼刚站稳脚跟，还没来得及呼出一口气，一双手立刻抓上她的手臂：“没想到将军和夫人也来游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