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鎏金烛台立于案台,幽幽的燃着,彷佛黑夜一般永无止境。武帝端坐于桌案后,手畔的画卷近在咫尺,他却只专注于眼前的朱批。殿内的更漏将阑,武帝无奈的将笔置于白玉搁笔上。 他步履稳健的走到殿门前,轻轻的推开了朱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仍在沉睡的建康城,家家户户门前的长明灯依然在消耗着灯油。武帝定定的看着远方,有些沧桑的声音喃喃而出“修明,这盛世建康,我还在守着。” 武帝转过身来,望着空无一人的龙椅。 “大梁还年轻,可我已经老了,老到心都死了。因为我没有余力让它独独活着,所以它就选择弃我而去了。” 武帝远远的看着桌案上的画卷,悠思渐出。 “我第一次在宫内见到你时,你是刘宋的最后一位公主,是齐和帝皇后的妹妹,论辈分,我该称你为姑姑。” 武帝面色柔柔,“那时父亲还在,那天....” 秋日的午后,年幼的萧衍(武帝)同父亲一同觐见圣上,途经后花园,适逢海棠树下的康乐公主卧眠于此。 秋日倦怠,但累累硕果的树下,一位美人倚树而眠,细碎的阳光暖暖得照在她身上,萧衍禁不住脱口问道“她是谁?” 父亲悲悯的回答“她是刘宋的最后一位公主,刘氏修明,作为皇后的妹妹,住于宫中。如今已到适婚年龄,却无人敢娶,这就是亡国的悲哀。” 萧衍摇头,“可是父亲你看,她睡的安逸恬淡,没有一丝大权旁落的忧伤,这样无争的人生,难道不好吗?” 萧父叹气,“你我只是臣子,又何如能懂皇室的哀苦。”萧衍不解,“父亲是当今圣上的族兄,我们不是皇室?” 萧父坚定的说“这天下是姓萧不假,可那是之于百姓而言,之于你我,重要的是,真正掌权的人是谁。无论你是哪个皇亲,只要一天你手中没有权利在握,你便一日没有守护你要守护的东西的力量。” 萧衍认真的看着远处安静睡着的康乐公主,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是不是,等到有一日,我凌驾于万人之上时,便能牢牢的抓住我想要的?” ...... 武帝喟然长叹,一步步的走向龙椅,眉目间终于显露出老态。 “我没能守住我心爱的人,不仅如此,我还毁掉了她唯一的感情。”武帝望向龙椅两旁,昔日身侧总有萧氏兄弟相伴,现如今身侧只剩下了空空荡荡,他抬头看去,整个大殿,空空荡荡。 “我在老七身旁,看到了你的孙女,就好像当日的心愿达成了一般。终于有一个萧氏子弟身侧,站着一个流有你血脉的女子。那孩子与你很不相同,明艳中带着英气,比你眉目间要刚硬很多,也许她能把握好自己的命运。” 烛火幽幽的熄灭,鎏金烛台之上徒留一滴滴的烛泪。 烛火将灭,昭佩沉默的推开木牖,一夜未眠的她失神的看着窗外。“藤蔓丛生,纠缠不休,这纷乱不清的,是你的一生,还是我的一生?” “小姐?!” 墨竹气喘吁吁的跑了进屋内,“八王萧纪到府,说要拜访小姐。” 昭佩简单的梳妆后,一边径直走向会客厅,一边低声说道“别让任何人进来,尤其是王氏的人。”墨竹点头领命而去。 昭佩莲步轻移至会客厅,推门而进。昭佩进门后,发现萧纪已静坐良久,手中的茶已经悠悠转凉,一丝热气都不曾散发。昭佩见萧纪面色不善,便冷笑一声,也寻了位置坐好。 萧纪冷冷的目光毫不客气的射向昭佩,冷言冷语的说道“萧纪拜见七嫂了。” 昭佩神情淡漠的品着手中的清茶,一言不发。 萧纪将手中茶盏猛的磕在了桌上,“七嫂好派头。” 昭佩温和的笑了笑,“我还不知八弟此来用意在何,若是说话没有轻重,授人以柄该如何是好。” 萧纪咬牙切齿的说道,“七嫂果真是好算计!您这种心思玲珑的女人,也难怪勾引了七哥一个还不算完!” 昭佩心下一沉,但转念一想,即便他真怀疑自己与六王爷有染,以他与萧纶的交情,也断不会拿此事做文章。 想通之后,昭佩定了定心,平静的说“八弟说的哪里话?” 萧纪闻听此言,恼的立时站了起来,“我警告你,妖女!你若是打我六哥的主意,我劝你收敛着,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招惹。” 昭佩听了萧纪的话后,也没客气,甩手就将手中的茶盏砸在了地上,拍拍手说道“是我警告你,你便是说破大天,我也是你七嫂,长幼有序,你最好给我记牢了。” 昭佩一席话不咸不淡,却说的萧纪满面通红,口不能言。 昭佩状似无意的问道“你说我勾引了你六哥,我倒想知道你有什么证据。” 萧纪怒目圆睁,连珠炮似的说道“自从六哥回到建康后,整个人便不同于往昔,时常一个人闷声不语,时常又暗自偷笑。六哥其人,一直是洁身自好,身旁从没有莺莺燕燕,见他如此,我便上了心。” 昭佩插话“你调查他?” 萧纪青筋暴露,努力为自己争辩“我是怕歹人欺骗了他。”说着剜了昭佩一眼,接着说道“上巳节宫宴之上,我发觉六哥总是以饮酒为由,暗自看向对面,你说,他除了看你,难道还能是看七哥?而且,我调查过,六哥的贴身侍卫被神不知鬼不觉的调到了你府上做车夫,这难道不能说明什么?” 昭佩心想,这些零星细节若是落在有心人眼中,怕是会造成巨大的误会,于是平静的说“我和六王爷确是至交好友,但因为我已婚配,所以我们之间的相处,一直小心翼翼。你可以放心,我们彼此都问心无愧。” 萧纪面露迟疑,“可,可若不是因为你,六哥怎么会突然提出要留在建康....” 昭佩心中咯噔一声,有些焦急“你说什么?他要留在建康?” 萧纪直愣愣地点了点头,“六哥说,他想一直留在建康,他不回郢州了。” 昭佩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萧纪身旁,双手死命抓住他的肩膀,“圣上不是命他宫宴之后便返回郢州吗?他想要抗旨不遵?” 萧纪被昭佩吓了一跳,迟疑的说“是,六哥说他不想回去,我猜,我猜与你有关。” 昭佩茫然的松了手,来不及思索,转身便要出门,但走了两步又停住,回身问道“回去知道怎么说吗?” 见萧纪一脸茫然失措,昭佩转身劈头盖脸的说道“见你没头没脑的闯进来,我便知道你蠢,没想到你这么蠢,你气势汹汹的跑到湘东王府上,若说你来拜会王妃的,这种混账话趁早别讲。若说你来拜会湘东王爷,你想过没,你一个常年驻守边关、手握重权的皇子,无故拜会一个王爷,传到圣上耳中会变成什么样?皇子之间私下结党营私,是什么罪过知道吗?” 萧纪懵然的说道“可我来是为了六哥,和七哥确实并无....” 昭佩恼怒,一脸无奈“住嘴!你还要拉上你六哥?” 萧纪眼睛不住的眨巴,原本刚毅的面庞上笼上了些许不自在。 “我...我回去便说七哥借故不见我,我十分恼怒,摔破了茶盏便打道回府了。” 昭佩怒气渐消,“你回府吧,别担心,我会找时机去问问他。” 萧纪点头如捣蒜,乖乖的转身欲走。昭佩又吼了一嗓子“人也不叫,还有没有规矩了。” 萧纪忙回身勉强的拱了拱手,“七,七嫂,我回去了。”说着不等昭佩答话便脚底抹油溜走了。 昭佩恍若被抽走全部力气般的叹了口气。 你若真如萧纪所言,时时将我挂在心上,倾心于我,甚至不惜抗旨也要留在建康,这份浓烈的感情,我该如何还你。 不,怎么可能,你一贯滑头之极,嬉笑怒骂,没个正形,又怎会将真心托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