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萧绎射过来的幽幽目光,昭佩放于席下的双手倏的握紧,她全部的不安,只因她发觉自己已经开始看不懂这个男人了。 在圣上探寻的目光与一众皇子、公主同样灼灼的注视之下,昭佩微笑着抬起螓首对上了萧绎的目光,果断又深情。萧绎唇边噙笑,目光痴缠。 昭佩唇角扬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但垂在身侧的双手却难以掩饰的发着抖。这屋内的每个人都笑语盈盈的看着自己,彷佛我们真的是鹣鲽情深。 “父皇。” 在这难言的沉默之中,七王萧纶发话,依旧是冷清不改。 “上个月我收到奏报,西魏的一支军队袭击了自吐谷浑至大梁的一支商队。” 武帝回过身来,一丝失神转瞬即逝,随即摆摆手,“家宴之中不谈国事。” 萧纶摇摇头,“这事可大可小,那只吐谷浑商队,押解之物大多是吐谷浑盛产——昆仑玉,来大梁无非是经商,一支寻常的商队却能引的西魏发兵,此举实在令人不解。” 武帝沉吟着点了点头,“此事便由你来彻查,最多旬月之间,我要结果。” “是。” 武帝微微一笑,面带无奈的对身旁郗皇后说道,“这么多孩子里,老六是最兢兢业业、不肯偷懒的,连过节也不能松懈,偏偏就这性子冷,总也找不到一个能够治的他服服帖帖的人。” 郗皇后也摇头,“陛下可别怨我,这些年,我也挑了好些个世家女儿了,可老六一个都瞧不上,为他这婚事我都愁白了头了。” 武帝手一挥,“六真(萧纶小字),这婚事你也借故推诿了多次了,今日大家都在,你便来说说看,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便是异族女子,你若看得上,娶回一个也无妨。” 萧纶冷淡的抬眼,看向了对面坐席之上的昭佩,又迅速移开了视线,毫不迟疑的说道“儿臣镇守郢州多年,与边关将士同吃同住,眼见、相交的,都是铮铮男儿,儿臣并无女子可亲近,喜欢的类型也就无从谈起,何况,边关凶险,我一心系在山河安定,别无他念。” 郗皇后苦着脸看向武帝,武帝也叹了一口气,“罢了。” 席间玉瑶公主却不依不饶起来,“谁说六哥别无他念啊,坊间早有传闻,六哥独好凝脂白面的小生,怕是府内面首数量也不少呢。” 武帝眉头一拧,郗皇后笑到“玉瑶又在扯闲,怎么我便没有听说过。” 玉瑶公主无谓的晃了晃头,“娘说我扯闲便扯闲吧。” 见武帝有意追问,而萧纶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清冷表情,一旁的八王萧纪忙起身,“父皇,母后,儿臣为此次上巳节遍寻民间美物,终得一画。虽说只是副美人睡卧海棠图,但胜在笔触细腻,而笔锋走势大气磅礴,实属不多见。” 说着内侍上前接过了画卷。 武帝展开了卷轴,原本不悦的神情慢慢冷了下来,面上除了吃惊,更多的是帝王不该有的深情。 一株低矮的海棠,金色的果实累累的挂了一树,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恬静的斜倚在树下,微带笑意的睡颜之上满满的都是娇俏可人。远处是亭台楼阁、回廊水榭,还有偌大花园也掩不住的,远处若有若无的朱墙,而女子被困于朱墙之内,却依旧保持着恬静纯美的笑靥。 武帝几乎怔住了,久久的看着画中人。 一旁的郗皇后与丁贵嫔相视一眼之后,也沉默了下来。 八王萧纪见武帝久久不语,内心忐忑不已,试探的问道“父皇?” 武帝回过神来,不动声色的看了席间茫然若失的昭佩一眼,示意内侍将画卷拿走,面色如常的说道“这画着实不错,落笔处细致入微,对于人物神态的掌握也十分到位。” 武帝口中虽连连称赞此画,但神色却异常平淡,自此之后,宴会的后半场再不曾言语,连同郗皇后与丁贵嫔也面有难色,一直沉默。 一场声势浩大的三月三宫宴便由于一幅画的原故,悄无声息的落了幕。傍晚时分,武帝与皇后、丁贵嫔起驾回宫之后,宫宴上的皇子王孙便陆续离去。 昭佩见宫宴已散,便轻提裙裾起身准备离开,却见萧绎好整以暇的走向了玉瑶公主,昭佩面上不动声色,心内却一冷,难怪你说不需要结盟,原来是早已有了后援,玉瑶公主与郗皇后,这高枝攀的还真是令我吃惊,也难怪席间以玉瑶公主那种桀骜的性子也会同皇后一起替你讲话。 昭佩直直的看着萧绎的背影,你这算盘打的真妙,没有皇子所出的皇后若是也被你纳入帐中,郗家也就被迫成了你的幕僚,而王家与郗家则家族联姻多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前朝、后宫之中,还有谁能妨碍你。 昭佩抬起头打量起已经快要人去楼空的华林园,细细琢磨了起来。想来,皇后选择萧绎的原因也很简单,除却丁贵嫔的三子,即所谓的太、子、党外,惟有二子萧综、六王萧纶、七王萧绎、八王萧纪略成气候。 而从刚才席间萧纪急着为萧纶开脱之事来看,若非盟友,起码也是交好,而萧纪、萧纶具是身居要职,更手握兵权,皇后若能掌握,肯定如虎添翼,但显然,这两人没有一个能够被轻易拉拢,而二子萧综,身世扑朔迷离,他母妃被武帝纳入后宫之际已经怀有身孕之事,更是不公开的秘密,所以萧综不可能继承皇位。如此说来,唯有萧绎,能力、兵权俱握,同时萧绎的曲意逢迎又令他自己显得更可被掌控,好棋。 昭佩回身欲走,却觑的王意姝略清冷的坐在席位之上,看着不远处萧绎的背影,显得寂寞又单薄。昭佩甩开裙摆,对着王意姝朗声说道“我们走” 王意姝怔了一瞬,没有想到昭佩有一日竟会主动对自己讲话,她回过头看了一眼与玉瑶公主相谈甚欢的萧绎,终还是整了整裙裾,与昭佩一同离开了大殿。 王府的两辆马车停在了后门处,昭佩径直走向了来时的马车,“你与王爷同坐第二辆,我先回府了。” 王意姝神情不变的点了点头。 昭佩踏在软垫之上,手握木轸,双足轻轻的登上了车舆,在将帷幕挽起之际,昭佩明目微闪,只见萧纶端正的坐于轿厢内,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见不远处王意姝射过来的目光,昭佩若无其事的走进了轿内,将帷幕放了下来。萧纶笑着敲了敲支撑车舆之上车盖的伞柄箍,清脆的声响传来,马车缓缓前行。 昭佩满面的难以置信,“萧纶!你不要命了?要是我和萧绎一起上了车舆怎么办!” 萧纶贼兮兮的笑着,“我猜你不会和他一起。” 昭佩叹了口气,“真是个疯子,要是你猜错了怎么办?还嫌今天不够热闹?” 萧纶凑近了几分,“我没有猜错的时候。” 昭佩狠狠推了他一把,“说好了以后不做朋友的,今日在席间还对我视而不见,现在来做什么?” 萧纶一脸无辜,“我向你敬酒了,后来明明是你们忙着在父皇面前鹣鲽情深,不肯理我。” 昭佩的心狠狠的抽动了一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们若是太亲密让他人如何想。” 萧纶将脚下装饰用的车茵铺好,歪着头看着昭佩,“他人如何想?无非就是有奸、情。”